麦田里的守望者（组诗）
麦田
丰收后的田野空荡荡
粮食一夜走失
怀乡的人揣着一把锈镰刀
收割一轮遥远的残月
运粮的马车日夜兼程
浩荡如一次大规模的送葬
扬起漫天尘土
溅落一地献祭的野花
溅落的微尘里
有失独老人
有留守儿童和流浪狗
荒草萋萋的四野
藏起肃杀一切的秋风
藏起跪着的牛羊与村庄
这些散落的云朵
大风一吹就没了
这样的游戏真好
六月的雨水在呐喊什么？
河流在收集着什么？
最终一股脑地将虚空倒向大海
留下沉默的石头和沙子
这样的游戏真好
学着人样沿着两岸行走
从一个蚁穴爬向更高的蚁穴
用刚长出的乳牙咬断麦芒
从不喜形于色
这样的成熟真好
一生下来就老于世故的
大地乳儿啊
扛得了屁股却抗不住脑袋的
大牲口啊
你们能否抗起两岸青山？
芒种
收割麦子
收割芒刺
收割穷人的骨头
伊甸园里的爱情
让雨水漫过山峦和塔顶
漫过明灭的烟火与星辰
让白豆种下去生出黑豆
土地一寸寸学会吃人
让肉体提着影子
影子提着灵魂
让脚下的草更卑贱些吧
以歌颂代替痛苦的呻吟
忍看江河一夜暴涨
青山又矮几分
梵高
寂寂苍穹之下
金色的麦浪翻滚
说着最炽烈的语言
上演一场盛大的悲欢
这苍凉大地
人类的语言已属多余
只有一畦一畦的麦田为他狂欢
一波一波的麦芒为他呼喊
它们领着他
犹如父亲领着儿子
哥哥领着弟弟
奔跑在无边的原野上
予尘世
一个响亮的擦肩
心中那块麦地
我时常在黑夜里
丈量一块麦地的高度
它高过任何形式的山
任何名称的树
它高过拔地而起的楼群
我也时常在人群中
辨认一颗麦穗
他应有小麦色的皮肤、流亡的乡音
他完全是个拓荒者
离开一种废墟来到另一种废墟
我更多是在仰望星空时
想到了麦子
一想到它拔节生长的过程
一想到它开那么不起眼的小花
我就被无数根麦芒刺痛了心
跋涉
麦地、村庄
请接受我遥远的敬礼
即使贫瘠不再坚守
荒芜无力支撑
即使颓废的篱墙无人扶起
秋收的场景依然在梦里
请用你阡陌纵横的掌纹
埋掉那把锈镰刀
埋掉无人唤起的乳名
和一地碎了的月光
请松树与柏树做最好的兄弟
一起守护亡灵和他们的墓地
请荆棘、野草让出一条道
给油菜花和春天一个去处
请在暮色里点亮昏黄的灯
给奔走的牛羊、游子一个安顿
请竹林清风拂过每一个穷孩子的梦境
让遗弃的校舍和桌椅板凳找回它们的主人
请允许跋涉的麦芒抵达远方
与山川、河流平分秋色
请时光在枯井旁打一个顿
再于黑夜里侧耳细听
一次次麦地的沉沦就是一部离骚
一声声麦芒的呼喊就是一部天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