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分到局里那会儿,听说局里破了一起盗车大案,共追回汽车摩托车约七八十辆,让我感觉这份工作非常神圣。再后来,得知是一个叫杨树林的辅警弄来的线索。那时感觉能破这么大案的人一定很威武。后来终于见到,个儿不高,双眼皮,白白净净地,人也看起来文绉绉的。据听说局里要给他报请三等功,后来由于辅警的身份没有上报,而是给了所长。他为了这个事还找过所长,所长答应和局里沟通给他一定的现金奖励,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其实他也是知道不可能的,已经习惯了被领导言而无信地糊弄,去找也不过是想努力一下。而找过了明显被耍弄面子上还过不去,就有了情绪。所长也看不起他,不就一个辅警么!开你分分钟的事。点名时就发了火,以后弄任务什么的尽量不要辅警参预,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但这帮吃干饭的还真离了树林不行,任务逼得紧,树林原来抓过的人多,路子广,线人多,离了他就像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私下里偷偷摸摸地还叫着他。大家都这样,加之任务的确紧张,每任局长到任,都想比前任出色,给基层下达的任务就愈发重了。所长也只能听之任之,但所长心里能舒服吗?
十个小偷九个烟民。常能看他独自一个上菜市场,不一会儿就人赃俱获地抓了小偷回来。按说他看起来也不是个有力气的人,但小偷看到他气焰先矮了半截——道上谁不知道树林大哥的名号呢!他也打人,而且打得非常之狠,常常打得那些小偷看到他就开始发抖。别人常常拿不下来的案子,在他这儿就不是个事儿。曾有刑警队抓的盗窃现行,但那个家伙就是不承认,最后放了成了全局的笑话。他只要参与过的案子没有定不了性的。材料也问得好。这大家公认。
有一年年终对城中村暂住人口清查。我和他分在一组,我们刚查完一户出来,路边走来一个小伙,树林招手叫他过来。盘问了几句,就让把这个人带所里去。回去一查,这个家伙在附近县市盗窃了好多辆摩托车。也就是这次,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万能钥匙,那是一个平钥匙,两边的花牙走势均匀,那时所里给片警配置的全是摩托车,拿这个钥匙一试,全都能打着。我心里当时升起很大的疑问:他怎么就能辨别出那是个犯罪嫌疑人呢?终于有机会问到他,他平静地说,我看他突然撞见时下意识的眼神生怯,脚步也略有些绕行的意思。我说我怎么没觉得呢?他说只是那一瞬,他下意识地反应把他出卖了。我当时觉得他很神奇。
但是必须承认,他抓贼的目的并不单纯。他工资低,他喜欢抓贼,也是为了得那些办案奖励用来贴补家用。他的媳妇跟一个老板跑了。他独自带着孩子生活。
必须说,我们的法律制定的本就有些矛盾。抓到罪犯必须要有人证物证,还得要本人陈述。这些灰色人群谁会自觉承认罪行。抓住了还大喊冤枉地大有人在。甚至还有的大叫他们也是纳税人,学香港录像上那一套。这时我们都要大喝一声:“他妈的你纳什么税?你不偷人抢人就不错了!”这帮家伙才闭嘴。所以,所里的规矩是不打了,用铐子吊在铁窗上,脚尖刚刚似接非接着地,不一会儿他们就老老实实承认了犯罪过程。我们局长坐在办公室里要求,一定不能打人,要搜集证物完全,那时他们领导肯定会审批。但是,一般的治安案件你要当成刑事案件来办不成?那人力,物力,时间。。。。。。局长就是这个意思。局长的政治意识很强,政府开会,他可以令特警荷枪实弹,可以抽调大批警力安保,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局里工作陷于停顿也在所不惜,他也亲自在场监督,为的就是领导开会前后能凑上去套个近乎。
树林眼里,他爱贼,爱抓贼。他有种猫逮耗子的兴趣。他也把这看成一种生意。为了更大的利益,你必得付出小的利益。虽然他并没有办案权。他可以把这些任务给那些没本事完成的民警,只要获得办案奖励即可。一般的小贼对他根本不是事儿。只要局里任务一下,那些贼闻见风声很快跑路。任务也很难完。这时就常常见到那些破旧的警车整天在外奔波。罪犯都很知道,那些新的警车是安全的,那些都是领导开的,那些破烂车就很可怕!是专程来抓他们的!
那年任务很艰难,尤其要抓粜货的。就是出售毒品的窝点。树林逮到了一个市场作案未遂的老熟人,也构不上处理,就让他帮忙点粜货的。那家伙好几天没吃饭了,树林想着这根线怎么的也是钓大鱼的,就给了他三百块钱。那家伙赌咒发誓一个礼拜绝对弄成事,如果弄不成树林哥你下次逮到我就把我刑拘了。他说的也在行,像如此惯犯,把累犯的罪迭加怎么也够坐三年五年的。树林就信了他,相信他还因为没人敢跟他耍花招。但是这一次他失算了。这家伙拿了钱快半年都没露面。到他家里找过几次都没见人。但有一次,110送来两个市场用镊子偷人的,我那时还不认识这个家伙。就询问他的情况,他见我面生就说了他叫啥,住哪儿,我一听可不是树林的老熟人嘛!就给他打了电话,他挂了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所里,把这家伙拉到房间里狠劲地收拾。这家伙被逼不过,亲自带我们上一户住宅楼叫开门,我们冲进去,连粜货的,还有不停来购买毒品的抓了二十多个。后来所长说够了不敢再抓了,再抓就没法办案了,人太多了。
吃啥利受啥害。树林在烟民身上栽了。
那天,他把自己的老线人小五弄回来了,他说小五我发现你皮松了是不是?这三个月了你没跟我联系了。小五自然愁眉苦脸地解释。解释个屁!你把事给我弄回来啥事没有。小五说哥呀我还没给你弄事么?那七十多辆被盗车还不是兄弟给你弄的线索。哥你还不了解兄弟么?你们干警不拿我们烟民当人看,你树林哥义气,你啥时候给我说的话没搁住?那一次烟民报复,在我楼前转悠,我一个电话你赶过来,他们才跑了,从此他们知道你罩着我也没人敢欺负我了。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永远不忘。只要你说话,我再难也帮你弄线索。说着小五鼻涕眼泪就流下来。不是小五多么重感情,因为小五的烟瘾上来了。人软得像面条一样,跪着乞求给他点货吸。树林是帮老张弄任务,老张看到此景,眉头一皱说我先出去一下。就带上门走了。举凡这种情况,线人软了弄不成事了,他们整天抓烟民有的是没有来得及上交的白粉。曾经我抓过两个烟民,在房间里正问情况,所里装修,不知工人从哪个旮旯角里发现一个小纸团,小指头大小,那两个饿鬼看到馒头一样,眼睛贼亮贼亮地。一般证物要随案件上交,这不明不白的东西没有上交的必要,自然销毁。我特别恨小偷,有意作弄他们,就当他们面撒在门外铲下的灰土里,并且用脚踩着把那些东西融在土里,那两个家伙一迭声地惋惜,现在市面上很难见这么纯的的东西了。
小五经不住他的哀求,况且还得靠他弄事,这当然是违法行为。就拿过烟盒,取出锡纸,刚把那些东西撒在上面。打火机还未点上,所长推门进来了。
树林就那样灰溜溜地滚出了派出所。
后来他到了刑警队。再次遇到他是一天晚上。那时刑警队没日没夜地刚破了杀人命案,大家都休息了。有一名新警和树林,还有一个实习学员值班。他们来到派出所寻求帮助。他们接了一起绑架案。绑架了一名中学生,向其家长要赎金。因是刑警队的案子,我们值班四个人全力配合。自然听他们安排。那个新警虽有执法权却啥也不懂,凡事都征求树林的意见,树林也自然担起了这个责任。让家属与对方虚与委蛇,耐心交涉,称大笔现金不好取,拖延战术,并约好先交一部分现金,但对方只派一个人出头联系。我们很顺利地抓了这个人,作他的工作,他又钓出另一名罪犯,被钓出的罪犯又骗出下一个罪犯。这个罪犯很狡猾,地点约在农村的乡间小路上,附近就是一望无际的果树。时间很紧,这个地点也是罪犯几次约定试探后的。
冬日的夜晚,月色迷濛。郊外寒气袭人。那个罪犯在不远处站着。我们没有时间设伏,只能直接接近。我们押着新抓的罪犯,为了迷惑他,树林让我们站成一列长队,轻声喊着“一二,一二......”喊一时左脚着地,二是右脚着地,八个人的步伐要像一个人行走那样。那个家伙不放心,一遍遍地向前一个联系人喊话,最后一句:“是你一个人吗?”但话音未落就感觉异样,撒腿就跑。我们撒开步子追上去,我是第二个,和小朱把他摁倒在果林边的渠岸上。真险哪,钻进树林就完了!
我们得知那个孩子被放回,那些家伙在娃肚子上戳了一刀。我们眼都红了。据说那四个人在某处把孩子放了。我们判断他们一定饿了肯定在吃饭,就押着那几个嫌疑人开车在某处附近寻找,在一家店里把剩余的四人全部抓获。这件事在我心里印下了深刻的痕迹。我对树林更加地崇敬。
有人告诉我说树林抓烟民是因为他媳妇被一个吸大烟的老板带跑了。他抓烟民可能是想寻到媳妇的踪迹。期间好多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他一概不考虑。他的痴情是真的!他一直在等媳妇的回归。但是十多年后,他等来的是媳妇与别人结婚的消息。那段时间他非常不对头。情绪低落,落落寡欢。
我再次看到他,他睡在医院的烧伤科病房里,严重烧伤。用一名局领导的话说,以后他永远是局里的人,谁也没有资格开除他。但他依然干着辅警的工作。据说局里开会也曾想把他上报转正。不知怎么的,事还是黄了,于是就有了那个局领导的这句话。但大家说他有殉情的企图,不知是不是真的?!
事情很简单。一个喝醉酒的人在KTV与人发生冲突,他到加油站灌了一桶汽油倒在吧台,手拿打火机逼着KTV把打他的顾客交出来。这个家伙气焰非常嚣张,因为他喝得太多了,那围在附近的警察和现场指挥的领导还没来得及部署。从他激动的话语中谁都听得出这个家伙疯了,在他摁下打火机的瞬间,树林突然扑了上去。去夺他手里的打火机,那个家伙楞神的时候,被他控制的女服务员挣开逃脱。但火焰把树林和这个人包裹起来,救下来时人就成这个样了。
好在经过几年的恢复,他经过十八层地狱式地植皮手术,人恢复得还不错。更有一名企业离异女老总喜欢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嫁给了他。据说一直让他不再干这一行。但他就喜欢干这个,就像是苛责主人家忠实的看家狗,他选择了这个事业,哪怕这个事业中有屈辱,有眼泪,被蔑视,他依然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