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老远,见身后并未追来,口中松一口气,不由得想到这件事的经过,虽心中有恐惧,但不知因何却本能的对那物不失好感。开始犹豫是否应告知师父,若告诉师父,师父必请神佛除妖,自己隐隐不忍,但若不告诉师父,妖邪作乱如何是好?正在这两难境地,忽然头顶一声鸟叫,净择惊出一身冷汗,抬足狂奔,一径回到寺庙,见师父正在禅定,忙放缓脚步。只听玄常问道:“净择,干什么要跑?”净择道:“我,我,没,没事,师父。”玄常道:“要学会静心,稳重。”净择双手合十礼道:“是,师父,弟子记下了。”随即告退出去。这日净择再难静心,只能假装用功,骗过师父,脑中却全是日间所见那物,扪心自问,却是紧张多于害怕。
次日,净择踟蹰半晌,还是背起药篓上山去了,临近那片林子时,心中就紧张不已,缓步近前,远远便又望到那物。只见她侧躺在一截枝丫上,头靠手臂,好似在睡觉,双脚凌空垂摆,右足靸着鞋,左足赤着脚,鞋已掉落在地,净择自己不知为何,心跳疾速,双颊发烫,只以为是紧张害怕。
呆立半晌后,净择朝林子呼叫道:“哎,哎,喂,那施主···”那姑娘从睡中醒来,双眸惺忪,过了一会儿道:“和尚,又是你。”净择道:“你怎么还未离开?”那姑娘闻言薄怒满面,叱道:“这山又不是你和尚的地方,姑娘在哪里你怎管得?”净择道:“师父说过这山佛光甚重,你邪灵在此恐会不利,赶紧离去了吧。”姑娘更怒,只以为和尚打趣她,自觉受辱。嗔道:“好个无礼的和尚,不在寺里念经打坐,倒跑山上来调戏姑娘。你是哪座庙的和尚?”净择对她的话不甚明了,但见发问,便答道:“我所在寺庙是不了禅寺,实是一片好意,佛曰众生平等,都应普度。”
姑娘道:“哪有这一寺庙,可知是编的,姑娘爱在哪儿,便在哪,不与你胡扯。”说完合眼不理。
净择双手合十,闭眼低声念诵《往生咒》,望助她摆脱罪孽,不被佛祖降罪。过了许久,那姑娘睁开双眼道:“和尚,你在嘟嘟囔囔着什么?好生心烦。”净择不理。那姑娘又道:“和尚,你可有吃的没有?我吃了几天野杏子,快饿死了。”净择听她说饿,心中自思邪魔定是吃肉饮血,杀生害人,遂从地上抓起一把青草,说道:“施主请看,吃素便可充饥,何苦非要杀生?”那姑娘走过来道:“好小气的和尚,我已看到你背篓里有馒头,却要哄我吃草。”净择忙取出馒头,伸过去道:“你吃这个吗?”姑娘一把夺过,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净择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脱口道:“原来你不是邪神一类,却是饿死鬼。”那姑娘噗嗤一笑,嗔道:“吃你个馒头,就咒人家是饿死鬼。”随即又道:“我叫顾月娘,可是临安府大户人家小姐,多谢你的馒头了。”净择对她所说不明所以,但见她甘愿吃素,心下大是欣慰,微露笑颜。
月娘将馒头吃完,心念一转,双眸灵光闪动,说道:“好你个不守戒律的和尚。”净择惑道:“师父吩咐之事,我皆牢记谨守,何况戒条,自是从不敢逾越。”月娘笑道:“好笑,你倒说说,你要守什么戒条。”净择说道:“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此为五戒···”月娘抢口道:“正是,这不邪淫是什么意思,难道许你光天化日调戏姑娘,与姑娘说笑?”
玄常从未与净择说过外界,净择并不知世间除了和尚,更还有其他人,自也不知还有什么姑娘,不知邪淫何意,此时见问,喃喃道:“师父确未与我解释过这一戒之意。”那月娘嘴角一撇笑道:“你以后每日都需带食物来此处,直到姑娘我什么时候找到容身之所,便不需要了,你若不应,我即刻闹到你的寺庙,让你全寺师兄弟师父知晓你非礼于我,使你师父逐你出寺。”净择并未听她说话,反而自思那不邪淫到底何意。月娘只当他无言以对,心下暗暗好笑。
这日夜间,晚课过后,净择自行偷入经阁,偷偷翻看师父并未让自己读到的一些经书经文,六道传说故事,初知竟有男女之事,不觉面红耳赤,既觉污秽,却又觉难忘,一种奇异之感遍及全身。渐渐明白遇到那物并非其他,也属人道。
净择正自惆怅时,忽闻室外师父叫自己名字,赶忙熄灭烛火,偷至廊下,道:“师父,弟子在这儿。”玄常道:“净择,天要下雨了,记得把晒干的药材移入柴房。”净择答道:“是,师父。”随即奔至院落去拾掇药材,刚将药材置放完毕,天上几声惊雷炸响,大雨便倾盆而至。净择蓦地想到月娘在山上,这般大雨如何藏身?念及于此,赶忙回身进屋,取两柄雨伞携于手中,避过师父,自侧门出寺。
天上雨势愈大,地下积水愈深,净择加紧脚步,向山上爬去。山路本就难行,遇雨更增湿滑。良久之后,净择终于赶到那片杏子林。四下张望,见那姑娘蜷缩着身子,紧抱包裹,倚靠杏树,在雨中瑟瑟发抖。净择喊道:“顾施主,快快过来这边。”月娘听到喊声,抬头望去,不禁大喜,道:“和尚,是你。”话毕起身便往过走,不料夜黑泥泞,一跤摔倒,脚踝撞上树杈,破损出血。双腿陷入泥中,被树根卡住。净择见其倒地再难直立,心下一急,便大步奔了过去,帮她把树根枝条拨开,手中握着那树木枝条顿时怔住,心下想道:师父曾说,这片林子与我仅有一面之缘,却并无缘相遇,此时我怎可走了过来。想到这里,净择深感自己陷入法执,犯下罪孽,慌忙退了回去,雨伞也顾不得,摔在泥中。月娘见此,大为不解,捡起地下雨伞,慢慢站起身来,喊道:“和尚,你跑什么?”净择没有回应,心中自思:我既然已经过去,现在却特特为为退回来,这难道不是我执吗?想到这里,又赶忙跑过去,刚刚立足定,又想到这岂不也是为弥补上一次执念而犯下的又一次执念吗?
月娘见他神情奇奇怪怪,站在雨中自顾喃喃呐呐,低声唤了几次“和尚”,趔趄着靠近过去为他撑起伞来,见他并不回应自己,也不向自己看上一眼,片晌后净择又自伞下跑走。
良久后又跑回来,神情痛苦之极,月娘虽不知他为何这般凄苦,但心中却也变得悲戚,柔声说道:“你,你怎么了?你且别急。”
此时净择忽然流下两行清泪,口中念道:“我佛慈悲,弟子愚钝,十数年来深信万法缘生,随遇而安,这片树林与我无缘,今日却因我自身之故,与它结缘,但弟子却是为了普渡众生,实不知是否执念,望佛祖显灵,使弟子不惑,到底是否缘可自修,劫可自解。”
净择只觉自身如坠深渊,难以自拔,正当这时,面庞忽觉异样,张眼望去,只见月娘左手持伞柄,将他二人笼在伞下,右手轻拂在净择左颊拭泪。净择眼前本已被黑暗漩涡淹没,此时渐渐重现光明,倏忽间猛然抬手抓住月娘右手,着手觉温润滑腻,从未有过之感。
月娘一大惊,抽手顺势一掌拍在他脸颊,净择脑中记起自己在经阁中偷阅的经文,其中视女子为毒蛇枯骨一般,毫无生趣,而自己此时所感大异其趣,只觉天上地下第一舒心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