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军装的梦
文/史先生
1
刘是我在教导队遇到的一个“老乡兵”。
那是下午四点,他怵在宿舍门口,1.75米的个子,挺拔敦实,方脸剑眉,看似憨傻,眼神却似是饱经沧桑,额上还分明冒着青春痘。
这时,队长扯了扯我的衣袖,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他是单亲家庭,性格有点孤僻,还是你老乡,以后多关照点。我心里一颤,又多瞅了一眼他冻得微微发抖的身体。我递了一杯热水给他,他连忙接过水杯,带着有点僵硬的川普:“谢谢,班长!”我轻笑着点了点头,把他包接了过来,“在这里只要好好干,就能实现你的梦想!”
刘眼一亮,头望向了窗外。
集训开始后,我发现,这个小老乡根本用不着我的帮忙照顾。宿舍里,他总是抢着活干,一个被子修了又修,直到一条线都捏得都变了形;上教育,他总是最认真的,从来不打瞌睡,一个笔记本上全是工工整整的笔记;训练场上,只要我做完一个示范动作,问谁上来试一试,他绝对是最踊跃的那一个。因此,刘成了区队评选出的第一批示范班长。
有一次,刘认真地凑到我面前问:“班长,你说我能不能拿到第一?”
“你为啥这么就这么想拿第一啊?”我知道他说的是结业考核的排名。
“因为我答应了我爸要拿第一回去给他看。”
我鼻子一酸,拍拍他的肩膀说,只要好好努力,肯定行。那是我第一次对他说谎,虽然他够努力,但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在教导队这个卧龙藏虎的地方,别说第一,他的素质能进入前五十,已经是奇迹了,但我怎能让那双炽热的眼睛因失望而黯淡呢?!
这种对父母伟大的孝心,无时不在刘身上散发出来。他甚至还认真地做起了区队的“政治小教员”,逮着哪个战友思想上打退堂鼓了,他就凑上去做工作,唯恐有人要抛弃这个他实现梦想的地方。谁都不会想到,生活对刘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2
那天跑完武装万米后,没有任何征兆,刘忽然在中途晕倒,嘴唇紧闭、全身僵硬。起初,我们都以为是劳累过度,没太在意,后来又接连在高强度的训练中发生了好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送到卫生队去检查……慢性胃炎。
“明天去总部医院检查,你要做好……嗯……退回连队的准备。”一句话从队长嘴里说出来,却如经历了百转千回。
“退回?”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不敢想象,对于一个把全部梦想集于此地,当成对逝去母亲的回报的单亲孩子,就像人生路上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的他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这是他全部的梦想啊!”我几乎想歇斯底里地吼出来,却压抑住梗在了喉头,呆呆地望着队长。
祸不单行,不只是电影里的剧情。一天下午,我接到原单位打来的电话,队长告诉我,我原单位要进行改编,必须召回所有在外人员,勒令我明天之前赶回去。本想满口答应时,我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刘在明天要去做最终检查,检查的结果关乎他的走留……而我作为他的班长,怎能提前离去?
那天,我背着良心向连长撒了谎,说队里没给批,要后天才能走。
此时,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区队间的对抗演练。等我收拾好心情,回到班里,区队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连值日,一个是刘——他已经被特批不用参加训练。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我想象着身为侦察班长的我,对于“对抗演练玩病号”这种愚蠢的错误,队长会怎样发飙。出人意料的是,直到那天过完,我竟然没有受一丁点预想中的斥责。
第三天,刘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仍是慢性胃炎,必须停止一切高强度训练。教导队权衡再三,为了刘的安全考虑,还是决定作退回处理,并派专人陪同到原单位说明情况。
我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是把印有猛虎标志的玻璃水杯偷偷塞进了他的背囊。几天前,区队为大家在订购了具有纪念意义玻璃水杯,想要买的向区队报名。刘因为没钱而没有报名,我私下为他交了买水杯的钱。
分别的时候到了,刘哭得像个泪人,离开教导队大门时,他回头朝我挥手,那一回眸,凝聚了万般的不舍和眷念……
3
日子就这样过着,我也回到了原单位。忽然有一天,我正在班里开班务会,电话铃突然响了。一看显示的“刘”,我的心咯噔一下,是他!
“刘?”那辨识度极高的生硬川普给了我肯定的答案,“我是刘啊,还记得我么,班长?”
“记得呢,记得呢!”我忙不迭地应着。
“班长,前阵子我看到从教导队参加比武回来的战友,我是羡慕得很啊,差点没忍住又想去了。你瞧,我尽想些啥事儿。”刘在电话里自嘲,我心里却五味陈杂,似乎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还有个事儿,一直梗在心里。我觉得对不住队长……”
“啥事哦?”
“对抗演练的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你跟连队打的电话。后来,演练回来,看到队长气汹汹地往班里走,要兴师问罪的样子,我半路就截住了他,跟他撒了个谎。我说,我说你没参加演练,是因为当时我病犯了,你在抢救我……”
没等他说完,我已止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