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安人对猪脚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可以没有猪肉,却不能没有猪脚。
在诏安,出嫁的女儿在正月初二或是初三总要回娘家向父母“拜正下孝”,带回娘家的礼物总是不能少了煮熟的猪脚和甜粿(诏安的年糕),诏安人将这礼物称为“猪脚甜粿角”。结婚是人生的一大喜事,可是也是离不开猪脚。诏安习俗男方在结婚前12天要向女方“行聘”,至于“行聘”的聘礼,一大扇猪腿(猪脚连着一部分猪胴体)是必不可少的。若是有亲友“过番”(旅居国外)归来,晚辈们总是会带上猪脚等礼品登门拜访,“脱草鞋”(接风洗尘之意)。猪脚总是不动声色地出现在诏安人各个喜庆的场合,蕴蓄着祝福、祈安和庆贺等等一切美好。
我有一次身体抱恙,连着几天的点滴让我身体虚弱,食欲全无。有一位长辈竟带着亲手炖的猪脚汤来探望我,慈祥地看着我,对我说:“赶紧吃下去,吃下去就好了。”望着肥腻的猪脚,我着实没有下箸的勇气。可实在不忍辜负长辈的一片心意,只好盛上一小碗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未曾想就是那一小碗猪脚汤让我恢复了元气,隔天我便精气十足,和之前判若两人。我诧异于猪脚竟然还有这种消灾解厄的魔力。
在我看来,诏安人尤善于烹煮猪脚。家常的做法无非是焖烧,猪脚需仔细洗净,刮净表皮上的毛,汆水或是烫洗后才能开始焖烧。焖烧猪脚需要耐心,正如苏东坡先生所说的“柴头罨烟焰不起”一样,小心呵护着,万不得急躁,静待“火侯足时他自美”。焖烧时加入黄豆或是花生,这充满田园气息的创意不知道源于何处。黄豆和花生带有的独特气味尤能勾起猪脚的香味,再者黄豆和花生还能减少猪脚的油腻,带入一点点的清爽。奶奶在世时,最擅长的是将猪脚加蒜头和酱油一起焖烧,还不忘加入三两颗冰糖提鲜,慢火细炖至汤汁收干,那猪脚味道虽已多年未曾品尝,却深镌于记忆中。
正如苏东坡先生教导的“慢着火”,烹煮猪脚一定要小心火候,切不可猛火烈火。这确实是因为猪脚富含丰富的胶原蛋白,再加上使用焖烧的烹调方法,所以很容易一不留神就烧焦了。但是在我看来,那种微微烧焦的猪脚更有一种说不明的美妙味道。微微的烧焦,又不是真正的烧焦,就是那种“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奇妙临界点,正如某种高明的睿智。
蹄膀一般指的是猪脚靠上方接近躯体的那一段,尤指猪后腿那一部分(在骱骨处下刀斩断,分为前后蹄膀)。袁枚先生在《随园食单》中记载“用蹄膀一个,两钵合之,加酒、加秋油,隔水蒸之,以二枝香为度,号‘神仙肉’。”我实在无法认同把蹄膀加酒加酱油蒸熟就能称为“神仙肉”。若有机会,我定会带上袁枚先生来试试诏安那些卤肉饭小店中的卤蹄膀,见识一下我心目中的“神仙肉”。
诏安的卤肉饭小店虽然称为“卤肉饭”,可是卤蹄膀的声名却远比卤肉更盛。蹄膀原本略显肥腻,在那老卤汁中长时间的卤制,油脂渐渐溶解于卤汁中;再者,加入的陈皮、大料、八角、桂皮等等中药材也宛如润物无声的春雨,潜移默化中也带走了蹄膀的油腻。卤制好的卤蹄膀,油脂尽去,色泽红亮,就像一颗熟透的大苹果;那特殊的卤香总能直接激起洪水般的食欲。卤蹄膀肉质软、润、滑、腴,筷子轻轻一碰便骨肉分离,入口即化,搭配上拌有葱油的白米饭,我总会将减肥大业抛诸脑后,毫无骨气地大吃上一顿。
《随园食单》中还记载着猪脚的另一种做法“先用虾米煎汤代水,加酒、秋油煨之”。这方法我还未曾试过,我只试过加香菇煨煮猪蹄,带入了菌蕈的香气,糅合了猪脚的香气,质朴而纯粹,如同置身于深山老林中参禅。还有一次,有幸试吃某位老饕烹制的草菇炆猪脚,用的是新鲜的草菇与猪脚同炆。揭开锅时的香气可谓绕梁三日,那味道真的是可以鲜掉人的眉毛。朱彝尊先生的《食宪鸿秘》中有一道关于猪脚的美食叫“煮熏腫蹄”,做法如下“将清水煮去油烟气,再用鲜肉汤煮极烂为度。鲜笋、山药等俱可配入。”我曾照此试过鲜笋焖猪脚,真的是猪脚肉质酥肥,鲜笋清香脆嫩,鲜味浓厚。苏东坡先生在《於潜僧绿筠轩》中写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那我这道鲜笋焖猪脚有肉又有竹,就让给我高雅地胖着吧。
柏拉图说过,吃肉使人愚蠢。现如今的科学饮食理论也告诉我,吃肉太多的确是不利于身体健康。吃肉太多加上运动量不足,确实可能导致某些疾病,也许真的会影响到思考导致愚蠢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我觉得,若是生命中没有了猪脚,我再聪明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