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无奈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梦想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但是后来才发现，可能即使我们穷尽一生都没有办法成为梦想中的那个人，我们甚至都不能在这历史的长河里泛起一片浪花。
2013年底，深冬，天气很暖和，似乎是特地为了迎接我而有变得如此温暖人心，因为前几天天气不怎么样好，我一路不停蹄，终于再次回到了久别的家乡。
小车奔驰在干净整饬的柏油马路上，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窜进车内，发出嗡嗡的声响。从车窗玻璃向外望去，两侧都是新建的红砖白墙的房子和一片片现有有点枯黄的田地。那一刻，我觉得陌生却又熟悉。
我回来了，回到了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故乡。
1
我来自一个落后贫穷的小村庄。那里的许多老人可能一辈子连县城都没有去过。
父亲大母亲五岁，而且是入赘的，我奶奶生了六个全是女孩。母亲在二十岁生了姐姐，接着又陆陆续续的生了二姐、三姐、四姐。当母亲生我的时候，母亲亲已经三十二岁。那时候计划生育比较严，生产队来检查的时候，父母就把我放进猪栏里。猪圈里气味难闻得让人想吐，躺在茅草堆上体积比我大好几倍的猪让我心惊胆战，但我还是只能缩在一旁，不敢动弹。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那次生产队的人又来了，我没来得及躲藏。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我带走。
母亲一把将我夺过去，抱在她的怀里，哭着对他们说：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们家里没有这么多钱，我去借还不行吗？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我以为母亲是不会哭的，在年幼的我看来，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这么伟大的人怎么会哭呢？我转过身去，呆呆地望着母亲。我似乎懂了，这是一个母亲的无能为力，是一个母亲对于儿子无可替代的爱。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反正我并没有被带走，后来我想问母亲，话到嘴边却终没有问出口。
我两岁的时候非常依恋母亲。那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我也是。不管母亲是在干家务，闲聊，还是在教育哥哥姐姐，我都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视力跟其他小朋友的不一样，我天真是以为大家都差不多，后来才发现原来我是看不到黑板的字和图案的，而其他小朋友的可以。
每一次都不知道老师在黑板上写什么，担心被提问不知道怎么回答，并被小朋友取笑。
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小就很自卑，渐渐地显得很喜欢自己独处....。
邻居经常嗤笑：他怕是娶不到老婆了……小的时候，我常常会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和小伙伴一起玩耍，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放牛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我自娱自乐，自得其所，虽然孤单，倒也习惯。躲在我自己的世界里，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只是母亲至今依然为此自责。
2
第一次高考的时候，我考得特别差，但我的努力并不比别人少，甚至比很多人都多，可上天并没有因为我的付出让我考上理想的大学，我对一切都感到迷茫，第一次知道人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
我因此对未来失去了信心，那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我要逃离我所熟悉的一切。
我不顾父亲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到了广州，姐姐帮我在一家鞋厂找了一份短期暑假工。
那一个月，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十二个小时站在流水线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工作的时候，我们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只要一分神，手上的动作稍慢，就会造成流水线上产品的堆积。
下班都是在天黑以后。站了一天，都累瘫了，回到宿舍，有时候我都不洗漱便把自己扔到床上。
工友们没有任何娱乐，也没有任何交流，大家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谈自己现在的生活。一个个都拿出廉价的手机，默默地打会儿游戏，然后睡觉。第二天，再重复这种机械乏味的生活。
我希望自己无暇去想工作和吃饭、睡觉以外的事，我想忘掉过去我所经历的一切：高考、分数，甚至是自己认识的那几个字，我要开始新生活。
一个月后，我拿到了自己辛苦挣得的第一笔收入：一千元，我哭了。倒不是因为辛苦，而是我在怀疑，难道我真的要这样开始自己的人生吗？
看着流水线上那些机械工作了许多年的工人，我对自己说，你可以选择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简单的工作，然后在生命的荒芜绝望中老去，也可以选择用尽力气拼搏一把，为自己的生命争取一次如烟花般绚丽绽放的机会，一切都将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的，一切都将是你自己的选择，你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你就要接受什么样的生活。
我打电话对母亲说，我想继续读书。母亲在电话的那头叹了一口气，说，你是要读书的，你那身板能干什么啊！我听见母亲哭了，这是母亲第二次为我哭泣。我怔怔地拿着公用电话，许久没有说话。没什么好说的，母亲的哭泣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姐帮我找了一所广州的普通专科学校。我重新踏进了校园，因为这对我当时的家庭来说，经济压力非常大。
3
大一那年暑假，太阳烤得人几近窒息，我一个人搭上了从老家去上海的火车。火车上，此起彼伏的碎语声，小孩的啼哭声，让我本就浮躁的心更加躁动不安。邻座几位男女，得知我独自一人到上海去打工，就对我说，你一定会有出息的。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认同了这句话。
在火车上，我为自己勾画了许多美好的梦想。我觉得，自己在上海一定会出人头地，不久就能够住到高楼大厦里面去，娶上打扮入时的漂亮姑娘。每个男人都会羡慕我，而每个姑娘都会追求我……我沉浸在这些梦想中。但是，怎么实现这些梦想呢？我一点都不知道，当时连想都没想过。
十几个小时的困顿旅程后，我下了火车，走出车站。
异常繁华的大上海就呈现在我眼前。摩天大楼鳞次栉比，街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但是，我也看到了许多流落街头、衣着褴褛的乞丐，在烈日下吆喝叫卖的小贩。我还看到许多上海口音的人，就住在拥挤潮湿的小弄堂里。我觉得，这种房子连我在老家住过的都不如。
这些景象打碎了我刚刚萌芽的梦想。和每一个异乡人一样，我独自一人尴尬地走在宽阔的大道上，不知归处。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漫无目的地游荡，怀揣着一颗胆怯如雀的心，望着这个巨大华丽的城市，而看到的却是我无比自卑的心和心中那个犹如井底之蛙的世界……街上人潮汹涌，随时都能把我吞没一样。
我知道我的能力和努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起自己的梦想。我原本的那点骄傲就像魔咒一样，不停地拍打着我脆弱而敏感的心。我的内心溃不成军，我如一个败兵一样，只想赶紧离开这国际化的大都市。
大二那年暑假，我用自己打工挣来的钱去了香港，目睹东方明珠的神奇……看了那些我梦想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
当我看到这些地方的时候，我有一丝梦想实现的快感，但更多的是沮丧和失落。坐在海洋公园的魔天盘上，俯视地上的人们。心里突然涌上一丝难过。去的景点越多，我难过的感觉就越强烈。
我渐渐明白，香港是国际大都市，是繁华的，是未来城市发展的一种朝向，只不过这些地方的壮美和我卑微的人生之间，没有任何一丝联系。迪士尼不属于我，星光大道也不是，我还得挤上人潮汹涌的地铁，坐过一站又一站漫长的旅途，再从昏暗的地铁里钻出来，在寂寥的路灯映照下，孤身穿过窄小的胡同，回到自己潮湿阴暗的旅社。
我不过是这座城市里的蚂蚁，渺小到我无法正视这座城市，正视自己二十几年的过往。
我终究只是过客，我终究要离去。
买了第二天回学校的火车票后，我身无分文，于是当晚只能在火车站附近的公园里睡了一夜。我望着香港闪烁迷离的霓虹灯和高耸的商业楼，不知道我的未来会在何方。
4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要走出去，我觉得语言很重要，因此，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从小就很努力地学习英语。进入大学后，虽然我选择的并不是英语专业，但仍然花了大量的时间学习英语。
有一年春节，为了学习英语，我没有回家，就在校外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里面除了一张床外什么都没有。
除夕之夜，窗外烟花肆无忌惮地乱蹿，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幽微的火药味，以及合家团圆的欢笑声，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躲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手脚冻得冰凉，胸前放着一本英语书，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方便面，虽然有点孤单，倒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但就在这时母亲打来了电话。现在的我本该和家人在一起，吃着团圆饭，看着春节联欢晚会，而我却苦行僧般地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度过我的春节。我告诉母亲一切都好便匆匆挂了电话，我生怕我会忍不住哭出声来。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或许很多人都是，一个人的时候再难也可以很坚强，但是只要有人安慰，就会瞬间崩溃。
5
从小村庄到大城市，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始终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搭电梯的尴尬。那是上大学的时候，去教室，我怯生生地跟在别人后面，一动不动，眼睛却始终盯着那个操作电梯的人，我努力记住他的每一个动作，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让别人笑话。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一个乡下穷小子的窘迫和局促不安，可内心的那种不安全感还是让我觉得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我难堪的一幕。
我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搭飞机的窘迫和兴奋。当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我担心飞机随时会掉下去，我吓得身体都僵硬了，死死抓住胸前的安全带，生怕一松手，就会和这个世界说再见。过了好久，我的内心才恢复了平静。那是个晚上，我拉开遮光板，俯瞰着大地，看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在视野中消失。
我始终无法忘记，毕业的那一天，我用几年来打工攒下的钱带父母乘飞机去北京，去看他们以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故宫、天安门、长城……这是我长这么大为父母做的第一件事情，虽然那时的我依旧一无所有，可我感觉到了幸福。
在年少的时候，父母是天，很多人都有过担心，担心自己的天塌了怎么办，我常常会做梦，梦到自己的父母生病了，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的那种惶恐，让我整日如履薄冰。
成年后，对自己前途的担忧，希望让亲人们过上好日子的强烈愿望，让我常常梦到姐姐哥哥的孩子想要上好一点的学校而我却无法助一臂之力；梦到我因为没有钱而露宿街头。
自小贫困的生活让我产生了很强的危机感，我知道原本就不易的生活有可能变得更加艰辛。所以，我只能拼命地工作。希望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掌控一些东西，在有选择机会的时候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一切，让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所爱的人心安，让他们在这不安的世界里感到安全。
6
那些兵荒马乱的时日都已经成为回忆，回首曾经，往事依旧清晰，只是少了那份疼痛，多了些淡然。
这几年，我四海为家，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随时落地生根，似乎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
人的承受能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人总是在遭遇一次次重创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坚强。所以，无论你正在面临什么样的磨难和困难，都不要抱怨，不要害怕，人生永远没有过不去的坎。
你要做的只是，把一切交给时间，把梦想种在心间，马不停蹄，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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