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入幻迷梦,心有千千结。
一
女孩盯着柜台前上方的展示牌,郑飞跃盯着女孩。
收银员手忙脚乱但故作镇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控。柜台里面是食品间,几顶帽子下的手也很忙乱。
魏家凉皮是西安的连锁店,卖秘制凉皮和麻酱凉皮,也卖汉堡,是家快餐店。
女孩这时似乎决定好了,移步到郑飞跃后面,开始排队点餐。
郑飞跃偏着头,旁边墙壁用的灰色碎玻璃装饰,依稀能照见人影:长头发、浅色长羽绒、拼色休闲鞋、白脸挺鼻。
轮到郑飞跃点单,略胖的服务员提示,满二十手机买单可以随机减免。
一份秘制凉皮、一个南瓜汤加五个地瓜丸,刚好二十,郑飞跃这时转过头说:
“美女,五个地瓜丸有点多,你别点这个,我分几个给你怎么样?”郑飞跃的南方口音像吃了大蒜对着人哈气一样明显。
对方撩起头发,露出细眉,鲜艳的红唇往上轻弯起来。
“可以吗?我也觉得一份个数太多,不打算点的。”她认真地说。
郑飞跃怔了一会,忙说自己也觉得多,现如今有人分享觉得很好,到时候坐一桌。
快!来不及了!
郑飞跃找好位置坐下,喝了两口粥,又往收银台看了两眼,匆匆看了一眼陌生号码发来的这个短信。今天的南瓜粥不够甜。
快!来不及了!
又是一样的短信,同一个陌生号码。
女孩端着餐盘过来面对坐下,空气中有轻微Chanel No5的味道。郑飞跃把盛着三个地瓜丸的纸盒放在对方餐盘里。
“我叫郑飞跃,”他发现她脖子左侧有一个黑色斑点。
“我叫赵茵茵。”
“后面两个字是什么?”
“绿草茵茵。”
女孩似乎对郑飞跃很有兴趣,问他哪里人,来西安做什么,问他知不知道西安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甚至于问他这么重的南方口音怎么和北方人交流。女孩眉眼飞舞,告诉郑飞跃,老陕很热情,秦陵兵马俑一定要去,肉夹馍要吃猪肉的,灌汤包数贾三家的好……郑飞跃这时候倒只是一问一答,除此以外就是冲人微笑。
郑飞跃手机又响了:
快!来不及了!
女孩见状,低头吃东西。郑飞跃盯了一会手机,开始回短信:你妈早产已知,钱已汇!
放下手机,然后对女孩说:周六有空带我转转吗?
二
回到酒店,郑飞跃忙把衣服脱了,呢子外套和针织衫散落在床上,一头钻进了浴室。
水打在郑飞跃脸上,白色涤纶浴帘隔断了半厢蒸腾的热气,他的脑袋开始放缓了思考。
郑飞跃一直认为沐浴是人类的伟大福利,他像一个虔诚的信教徒亲近水,尽管他是个旱鸭子。
此刻他昂起头,仿佛周围萦绕着《Pater Noster》的雄壮大舌头,宗教氛围浓厚,以至于花洒也变成了喷涌洁净水柱的莲花,打在他偏黑的肌肤上,腹肌线条隐约,手臂肌肉隆突。
郑飞跃大学时除了撩妹、打机,然后就是锻炼健身,抽烟喝酒,但他是个好男孩,尽管只有他自己这么笃信。
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莫把心揉碎,且等春来归……
这是郑飞跃的手机铃声响了。为这个铃声,没少被人说:一个大老爷们,听这种酥骨头的,简直丧尽天良!
郑飞跃用浴巾揉搓头发,边拉开浴帘边想:是不是又是那个神经病骗子?
是兰静打来的。
“喂?”郑飞跃拿起床头的小卡片。
“你在哪?”女人声音貌似关切,但听来就像礼节性的说“你好”。
“西安,”郑飞跃看到门缝底下还有一沓散落的小卡片。
“你什么时候回来?”女人似乎吞吐了一口烟,看时间估计是云烟,她的烟瘾更大了。
“回来哪里?”
“少装蒜!”
“我又不是水仙花!”
“我们离婚吧!”
郑飞跃手里的小卡片掉落下来,郑飞跃怔了一会,旋即捡起来,用力眨了下眼睛,说:等我回来再说!
挂掉电话,这个男人坐在床边,他一动不动。
点了一只软玉溪,灰烟飘过深黑的眼瞳和清新的眉骨,他一动不动。
风从窗口裹挟蓝窗帘而来,像一个魅惑狂舞的精灵,他一动不动。
张鹤轩在他的前面跪下来,求他。天空扯出一道蓝色亮光,雨要来了。
张鹤轩摇晃他的大腿,求他。外面隐约有雷声,雨要来了。
张鹤轩捧着脸在他面前哭起来,求他。外面是雨点磅礴的声音,郑飞跃站起来,关掉窗,脸上带着微笑。
三
“做小偷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偷富不偷穷,只偷不能抢,偷财不偷证,偷物不偷心,”高朗灌了一口黄的,然后朝上拱拱手,“这都是祖师爷东方朔爷爷传下来的”。
众人笑了:“你有这么一套,怎么不偷了?”
“现如今干什么都能混个肚子饱,不像以前的年份了!”曾经的小偷夹起毛肚往嘴里送。
“依我看,你三天两头去枫树街俞雅家,怕是要偷心哦!”六毛不怕事,站起来说。
“哪有的事?我们是老同学,常常走动应该的嘛,”高朗撇撇嘴,接着说,“应该的嘛,帮帮忙应该的嘛,再说这又不算偷,算追求。”
众人又笑了:“终于承认了吧!”
“承认就承认,人死卵朝天,怕个屌!”说完就歪到街角“哇”的一声吐了。
小老板艾红骂了一句,扔下抹布,赶忙跑去捶背递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高朗偷俞雅“心”的事情,在高朗还当小偷那阵,两条街道的人就都知道了,但是两个人都不承认。
高朗这人和他姐一样,有时候木讷,有时候话多的停不下来,见到俞雅木讷,在一帮狐朋狗友面前,说话又像开闸放水一样停不下来。
高朗喜欢俞雅是因为俞雅长了一张鹅蛋脸,出奇的好看,两个眼睛笑起来弯的跟个月亮似得,当然也不单单因为这个,初中那会,学校运动会后,运动员搞了个联欢,高朗拉了俞雅的手。
高朗心跳的有点不正常,一个人跑到校医处,秃头大夫“死鱼眼”把眼镜架起来,拿起听诊器,给高朗听了会心脏,一口大蒜味,说“要么没事,要么你快死了”。
高朗憋了一口脏话,到操场才吐出来:×他妈,蒙人!不过高朗这时候相信,要是一时半会看不到俞雅那张鹅蛋脸,自己真要死了。
此刻高朗把该吐的全吐了出来,抬眼看,艾红正在柜台窝着火炉记账,桌子上杯盘狼藉,人都走了。高朗趔趄着脚,也起身往家走。
嘿!高朗!
高朗歪着脸回头看,冲人笑了:是你!?
“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家里该担心了!”那人准备上前来扶。
“家?我没有家!”高朗一把推开那人,踉跄脚步往大街上走去,几片未凋的枯叶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