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四川边城的小镇一个茶馆里出生的一只猫,从小闻着对面的“老渝家”火锅店的味儿长大。我妈是一条杂色猫,我的兄弟姐妹都长得跟她差不多,当然,除了我,他们的毛又短又硬,我不仅浑身毛是金黄色的而且又软又长,所以从出生起就注定成为一个异类,那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总是让我姿态甚高。
在大家都只会“喵喵”跟在妈妈后面绕着柱子跑的时候,我一定是走在最后最优雅的一只猫,有时候我还会故意停下来,躬起身子舔舐完自己的前爪,抖抖胡须,再优雅的走出猫步,仰起头不屑地看着一群疯跑着跳来跳去的小花猫。偶尔也会有一两只小花猫过来胆怯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对面人来人往的火锅店吃东西,我总是冷冷地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动物内脏,我怎么可能去吃?为什么?因为我要做一只优雅的猫。
而作为一只优雅的猫的代价,就是我总是饥肠辘辘,被饿得骨瘦如柴。但是我是一只有原则的猫,绝不食嗟来之食,茶馆老太太还算关照我,每天会在碗里给我放几条小鱼干,但令我生气的是,总是有几只不知廉耻的野猫趁我不注意抢走抢走我的美餐,我被气得怒火烧心,想冲上去找他们理论一番,他们却一个个龇牙咧嘴的模样,活像我抢了他们的食物般。他们猫多势众,而我孤立无援,只好默默的转头尽力保持着我的优雅离去,内心却苦苦涩涩的无处发泄。
老茶馆里每天都会有老头和老太婆聚集在一起喝茶摆龙门阵,从年少摆到迟暮,从天南摆到海北,从媳妇摆到孙子,终于有一天他们的话题摆到了我们这群猫。
“婶儿,你家这群猫仔多大了,我家孙儿上次喜欢的不得了,天天惦记到呢”
“三个月的样子,也养的活了”
“那我改明儿带孙挑到带回家养起,谢谢婶儿了哈,我家的冬瓜也结果了,那么多也吃不完,我挑个时间给你拿起来哈”
“邻里邻外的客气啥”
。。。。。。。。
就这样,我的兄弟姐妹们被陆陆续续形形色色的人抱走了,听着他们鬼哭狼嚎声嘶力竭,我不禁也有些担忧与害怕,整天忧心忡忡草木皆兵,躲到各个犄角旮旯里去,直到整座茶馆里只剩下我一只小猫,我不禁有些洋洋得意,威风凛凛。
有一天中午我懒洋洋地躺在一堆小沙丘里睁着眼睛伸懒腰晒太阳的时候,对面一个白胡子老头杵着拐杖坐在院里一棵老槐树下盯着我又摇头又叹息的,我没搭理他,打算眯着眼睛睡会儿觉。
“你郎哎把这只病怏怏的猫还留到讷”
“这不送不出去,又瘦又小的”
“这只猫而多半有病,你还是把丢了沟沟兜算了”
“留到吧,它吃的少,就是有点懒。”
。。。。。。。。
我震惊了,猛地睁开眼睛,从沙堆里翻起来,正午的太阳晃得我都点站不稳,脑袋里像被洪水肆略过一般,心里一片冰凉。看着那老头白胡子一抖一抖的,握着拐杖的手不住地颤抖,沟壑丛生的脸上郑重其事滔滔不绝的模样,我再也无法维持一直以来我引以为傲的优雅。原来我才是被丢下的一个,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我猛地嘶吼一身“喵”,后脚一蹬冲下小土坡,双眼通红扑向那个老头,用爪子钩着他的裤腿,死死地咬住。
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发疯,他皱眉一棍子对着我的脑袋敲,我双眼发昏,被撂起来撞到了右侧的竹凳上。我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听着他干瘪的嘴里说着“晦气”,气冲冲的杵着拐杖走了。我突然有些绝望,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内心崩塌,那种疼痛远远大过身体被狠狠撞击的疼痛,看着瘦瘪的爪子上刚被舔舐过原本柔顺的细毛被重新掀飞的模样,我突然有点想哭。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被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里,头顶是密不透风的几颗聚集在一起的小脑袋,正好奇地打量着我。
“这只小猫好可怜”
“脏兮兮的”
“我家有一只了,不能带回去了”
“长得好丑”
。。。。。。。。。
趁着几个小孩争论中把纸箱踢倒,我飞速的奔跑,穿过身边密密麻麻的脚,左闪右躲,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中躲到了一个臭烘烘的垃圾桶后面,踩着脚下堆积的垃圾拼命钻进两个垃圾桶的缝隙里面,才敢稍微放松下来。
曾经的优雅对我来说只能是个笑话,每天徘徊在垃圾桶附近和几只同病相怜的野猫争抢食物变成了我的日常。我学会了把食物咬在嘴里再“呜呜”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那样一般是没猫再敢过来跟我抢,再找一处僻静的地方独自囫囵吞枣,再故意发出嘶哑的叫声,以恐吓敢接近这片区域的野猫。这是生存法则,如果我想活。
我从没想过曾经令我恶心到避之不及的垃圾堆有一天也会成为我赖以生存的庇护所,善意与冷漠,同情与厌恶,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在这样日复一日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我也与周围的流浪猫们打成一片,蹲在街头与他们笑谈过去的日子。
直到一天我们这片区域的猫被穿着志愿者服的人抓进小笼子里,被装进一辆大卡车,里面都是我的同类。在轰鸣颠簸的汽车声里,我们被送往一处收留所。未知的恐惧让我们焦躁不安,可即使是凶狠的流浪法则再也不起作用,我开始认命的趴在让我窒息的狭小笼子里吃着每日送来的猫粮和水,期待着每日准时的自由时刻。
平淡的日子里我总算有时间再梳理身上的毛,只是再也不想做一只高傲优雅的猫。平淡匆匆流逝的岁月里,偶尔会想起遍体鳞伤的茶馆,怀念你争我抢的流浪生活。。。。。。
在已近迟暮的日子里,我忽然醒悟,优雅,是不矫揉造作的淡然,是内心笃定的信仰,是困境中的从容不迫。此刻,我想,我才是一只优雅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