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生与死，也就是一念之间，一墙之隔的差别。

苏县县衙的围墙外，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有的逃不过天灾人祸的宿命，永坠无间，有的半条身子已经没入了黄泉，还有的，生不如死，活着却未见得有死来得痛快。

苏县县衙的围墙内，却充斥着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红袖堂上歌舞场，此刻的沈墨，披头散发，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绸长衫，圆滚滚的大肚子暴露无遗，肥腻的脸上，原本就小的眼睛如今也已经笑得看不见了。一手挽着一个青山院的姑娘，双手的酒杯里盛的是宏兴楼的女儿红，姑娘塞到嘴里的是风月阁的桃花糕，堂下助兴的是流云坊的名妓，奏着丝竹之乐，跳着婀娜之舞。

沈墨左手一用力，鼻尖便对上了左边姑娘的鼻尖，右手又一用力，眼睛就对上了右边姑娘的眼睛：“两位小美人儿，今天，你们俩谁陪老爷我睡觉啊？啊？哈哈哈哈！”

左边的姑娘妩媚一笑，头一歪，身一斜，靠在了沈墨的臂弯里：“昨天是流紫妹妹陪的老爷，今天当然应该轮到嫣红了！”

沈墨看着自己左手里挽着的，穿着鲜红长裙，一笑百媚生的嫣红姑娘，开心得把两个眼睛挤得更小了。他又转过头，想看看右手里躺着的流紫姑娘，谁知头刚刚转过去，带着浓郁香气的浅紫色香帕便拂面而过，沈墨立刻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享受着这青山院特有的胭脂香，交融着流紫姑娘的体香，整个大脑的每一寸神经都被刺激着，整个人都忍不住兴奋了起来。香帕刚刚拂过，流紫姑娘又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口中呼出的气轻轻的，柔柔的，挠得耳朵痒痒的，再加上那句话，此刻的沈墨，简直百爪挠心。

“哈哈哈，两个都好！都好！今天你们就……”沈墨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肥肿的脸上挤出来的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与兴奋，“一起陪老爷睡觉吧！哈哈哈哈哈！”

嫣红姑娘立刻娇羞地往后一退：“哎呦，老爷好坏哦！”

而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欲拒还迎。

当然，还有更受不了的。

那就是有人中途打断了自己的雅兴。

而沈墨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立刻从恣情纵欲之中跳脱了出来。

因为这个人，是县衙的吕师爷。

吕师爷一脸谄媚地说道：“启禀县太爷，一切果然不出县太爷所料！”

此刻沈墨那原本肥腻可笑的脸上，却硬生生憋出了一个冷酷的阴笑：“告诉宋统领，依计行事。然后今晚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吕师爷眉飞色舞，连胡子好像都跳起舞来地回应道：“遵命！小人告退！”

沈墨注视着吕师爷离开之后，知道大事底定，心中的喜悦更是难以抑制，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衣，却觉得热不可耐，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沸腾了一般，沈墨现在有一种江河将要决堤却还没有决堤，水位刚刚漫过堤坝的感觉，只要再一点点，再一下下，长江大河就要奔腾而下，再无拘束，而自己也会彻底变成一只禽兽！

他强作镇定，把流云坊的歌舞伎也遣了下去，而就在她们关上门的一刹那，沈墨回身，立刻扑到了两位美人儿，将肥硕的身体整个压在两位美人儿身上，浪叫着，嘶吼着，仿佛一只野猪，正践踏着两朵正美美地绽放在路边的鲜花。

就在沈墨浑身的兴奋达到了顶峰的时候，就在沈墨的兽性完全爆发了出来的时候，一左一右，两道黑影闪过，一道刀气，一道剑气，竟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同时来到，就如同绞住人脖子的绳索的两端，一勒，封喉，断首。

果然，生与死，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沈墨那肥腻的面容还保持着先前兽性大发时的恐怖狰狞，整个脑袋却歪在了一边，而脖子上的刀痕剑痕却出奇一致地重合在了一起。

那道自左而出的黑影一刀出手之后，便就势从右边的窗口掠出，消逝在茫茫黑暗之中，就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而右边那道使剑的身影却稳稳地落在了嫣红和流紫两位姑娘面前。这两位姑娘既没有为沈墨之死而惊恐得惊声尖叫，也没有被眼前刚刚出手的黑衣人吓得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而神态也在一瞬间从刚才的妩媚妖娆变得端庄肃穆，仿佛从来就不是流落烟花巷尾的风尘女子一般。

那黑衣人摘下了用以伪装的黑色面罩之后，两位姑娘立刻站了起来，行了个万福说道：“嫣红流紫，拜见二当家！”

刚才那出剑的人，正是书圣剑仙柳之羲。

柳之羲双手虚扶，示意二人起身：“两位姑娘请起，你们怎么从百尺楼跑到这来了？”

柳之羲略一迟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是我大哥叫你们来的？”

嫣红说道：“正是。青山院本就是烟花百尺楼的分舵之一，也是阴奇宗在苏县的情报点。一个月前，宗主便让我们到青山院来待命，盯紧沈墨了。”

流紫接着说道：“沈墨这个人的嘴也着实严得很，直到昨日，我才在床上套到了他的话。我这才知道，这老贼唯恐朝廷旨意下来，就不得不开藩库赈灾，早就把藩库里的钱粮都悄悄转移到自己家里了。今日一早，我便想办法把消息传递给了策机堂。”

柳之羲点了点头：“这次多亏了两位姑娘了。”

嫣红担心道：“只是不知道，刚才吕师爷说的果然不出所料，与宋统领的依计行事具体指的是什么。”

柳之羲笑道：“嫣红姑娘请放心，一切都在策机堂许姑娘的预料之中。接到流紫姑娘的消息之后，许姑娘还打探出另一条消息，镇守藩库的人马比原来多了一倍。”

流紫惑道：“如果藩库是空的，为什么还要增加一倍的兵去镇守呢？”

柳之羲解释道：“自然是故布疑阵。一方面，他不希望别人发现自己已经转移了钱粮，从而改为劫自己的府邸。另一方面，他还想用空的藩库去引诱别人来劫，只要藩库一有动静，府里留的这些兵就会出动，里应外合，将劫财劫粮的人一网打尽，好向朝廷请功。”

嫣红惊道：“那刚才……莫非，策机堂明知是陷阱，还是去劫了藩库？”

柳之羲点了点头说：“恩恩，将计就计，是策机堂的秦三叔带着天机组的精英冲了进去，为的就是把府里剩下这些兵都引走。不然我就算杀得了沈墨，也很难全身而退了。”

流紫问道：“那天机组的弟子不是……”

柳之羲笑道：“放心吧，他们一遇到阻击就不会再前进，立刻反向突围，府里的兵赶到的时候，会刚好有灾民在藩库门前闹事，李涛也会刚好赶到那里处理这件事，从而掩护天机组的人逃走。”

嫣红更吃惊地问道：“李涛？二当家说的是李相之子，这次奉旨赈灾的李涛？他居然也会帮助策机堂？”

“我们暗中找李涛谈过了，他也不愿百姓继续受苦，只是碍于身份，之前没办法从正面采取行动，现在也只敢暗中协助。”

嫣红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既然二当家选择了直接杀死沈墨，看来是必有后招了。”

“那是自然，明天一早便会有人接手，收拾局面的。只不过，”柳之羲忽然皱起了眉头，左手撑着右手，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不停地搓着下巴，“让我好奇的是，今天与我同时出刀的人到底是谁？”

流紫与嫣红对视了一眼，笑道：“这有何难猜？在苏县有这样本事的，除了琅琊侯府里的那位，还能有谁？”

“你说的是，琅琊刀侯慕容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