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刘慈欣写的人物空洞,我个人觉得,这是因为大刘写的人物塑造不是靠人物自身产生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内在张力,而是靠外部力量来塑造人物形象,就像是在复杂的剧情当中挖空余留出一块人形的空白,然后在这个空白的范围之内就是人物形象了,人物都是剧情的提线木偶,换句话说大刘写的人物是不立体的,是没有力量的,只是剧情的注脚而已。
第一部分讲述云天明和主角程心的故事,剧情十分紧凑,起承转合非常精妙,大刘为我们展现了如何在极短的页数中讲述一个吸引人的故事。只不过我在细细剖析了第一部分吸引人的原因之后,我看着看着发现,这不就是来自全人类最古老最普世的关于暗恋的意淫么?:假如是男的,就会想像自己为女方做了些什么,然后女的知道了以后非常感动,于是男的想到了这个画面之后自己也很感动,以为这样子妹子就会投怀送抱了。
在如今的书影作品中,按这个模式来书写剧情的比比皆是,比较典型的诸如《嫌疑人X的现身》,只不过两者不能比较的是,嫌疑人X用了整本书的剧情来书写主角为女方的付出,才形成了结局被人们津津乐道的神反转,而三体的云天明只是暗恋加上横飞意外之财后在主角不知道的情况下用巨款送了张以对方署名的破纸………
我私以为感动其实不是爱,也许这是男人写书非常容易犯的一个误解,就是把女人想的太简单,程心这种圣母不存在的,女人比这贱多了,不耍流氓泡不到的……(我是不是得罪人了)
话说回来,大刘也许在感情书写这方面想当然了,人物塑造算是三体系列的一个遗憾之处,但是三体的长处却可以说是闪亮的瞎人狗眼,全书的剧情设置巧夺天工,信息密度之大让人叹为观止,少看那么五页纸基本上就不知道后面在讲啥了,因果逻辑非常清晰,剧情层层递进,每一个时间线上的阴差阳错导致的种种戏剧性也不免叫人唏嘘不已,三体系列一本写的比一本屌,如果说三体一二还有一个明确的长铺垫和高潮点的过程,那么三体3可以说是整本书都是高潮了,或者说三体3的铺垫部分剧情设置之精妙就相当于前两本的高潮部分一般,都没给人喘息的机会。
“一个电车在轨道上行驶,前方轨道上被绑着五个人,这个时候电车已经无法被停止了,如果电车继续行驶下去将会碾死这五个人,这个时候你可以选择拉下拉杆,让电车拐入另一条轨道,但是另一条轨道上也被绑着一个人。那么问题来了,当你遇到这个情况,你会选择拉拉杆,还是不拉?”
上面这段是史上著名的思想实验“电车悖论”的内容,三体3的前四个部分可以说是一个放大化、复杂化、戏剧化的电车悖论实验,书中每每出现的都是近乎无解的两难抉择,面对抉择的还是全人类,而且书中人物所面对的问题远远比电车悖论复杂的多,比如说书中一个典型的博弈:“要么牺牲一部分人,然后另一部分人存活,文明得以延续,要么所有人全死,文明毁灭。”这个决策的困难就在于,我们都希望文明是可以延续的,但是,谁又该做那个被牺牲的一部分呢?所以面对这种不平等,大刘在书中展现了人类社会和政治体系的复杂、臃肿、和低效率,而人类的矛盾就在于,一边强调个人利益的至高无上,如果违背了就叫做反人类罪,一边又强调人类文明和集体利益的至高无上,如果不为全人类的利益着想的话还是叫做反人类罪。
道德的最高标准就在于“不损害他人利益”。但是在三体里的很多极端情况却是:“若你不剥夺他人的生命,便意味着你剥夺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生存与道德是两个对立的东西,如果你要生存,那么你必须牺牲他人,而如果你要坚持你的道德,那么你被牺牲。
而人类的可笑在于,一方面不能放弃长久以来建立的道德与价值观,一方面又不能放弃对生存的渴望,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那些因环境过于舒适而整天以道德自居的温室花朵,在不同的情况下拿着双重的标准自由切换,放马后炮的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来审判他人,但是当灾难冲毁他身下道德的高台时,因其幼稚而最终只能沦为物竞天择的牺牲品罢了。
就如书中智子所说的:
“生存本就是一种幸运,过去的地球上是如此,现在这个冷酷的宇宙也是到处如此。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类有了一种幻觉,认为生存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这就是你们失败的原因。”
为了生存我们往往需要牺牲很多,包括一切对生存形成了阻碍的东西,人类进化至今这发达的大脑就是为了生存而出现的,但是不知何时起,人类很多思想和行为上的东西越来越违背生存这个基本准则了,生物学上有个名词叫做进化陷阱,也许从生存的角度来讲人类的进化其实是失败的,也许大脑的过分发达也是一种进化陷阱,只有人会作出自杀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也只有人类会在自身的生存与道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之间纠结了。
在过去漫长的进化之路上,也许会有那么一些生物,或者人,是不愿意为了生存而不惜一切的,也许有那么一些生物,是对传宗接代和基因流传这件事情不感兴趣,甚至是对自己的生命都漠不关心的圣人,或者说高尚的生物,但是我可以确信这么清高的生命就算存在过,他们的后代也绝对繁衍不到今天,如今地球上的生物全部都是苟活者的后代,我们的血液里都流传着对生的欲望,倘若说在今天的人群中有人没有继承到这种基因、或者说丢失了,那么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将没有后代存在,或者当遇到下一次劫难和变故的时候,这些人会是被淘汰掉的那一部分。
生存是生命的基础,如果你有一天在思想上能超越它,那么你将失去它。
书中说:
“生命从海洋登上陆地是地球生物进化的一个里程碑,但那些上岸但鱼再也不是鱼了;同样,真正进入太空的人,再也不是人了。所以,人们,当你们打算飞向外太空再也不回头时,请千万慎重,需付出的代价比你们想象的多。”
书里的维德说: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人性,是属于人类对种种与生存无关的追求,是那些就算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独属于人类的现象,但是在现实里,活着才是希望,现实的一切都是首先建立在自身存在的基础上的,作为一个生命的基础是保证生存,而兽性,就是对生的渴望,是为了生存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这种自私,假使一个生命连生存的本能都失去了的话,那么他也失去了以生存为依托的一切。
极权、独裁的弊端在长久的历史进程以来就已经肯定了,但是在民主制度下的人类当遇到极端环境的时候就不可能团结,因为个人利益至高无上,于是当遇到极端情况诸如外星人入侵,人类文明千百年来沉淀下来的思想结晶“民主”,反而成为了最大的愚昧,成为了文明的坟墓,作茧自缚,最可笑的是,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都是傻逼,所以民主得出来的结果也会是傻逼的。大刘在书写人类社会反应的时候,字里行间的无不带有浓郁的讽刺味道。
书中反人类罪行的判定其实也是一种典型的少数服从多数,但是我们需要问问,多数人的正义就是正义,少数人的正义就不是正义了吗,如果以全人类的利益最为最高原则的话,那么人们一直强调的民主难道不是个笑话吗,所谓多数人的民主更像是一种多数人的暴政罢了,而法律的定义又是什么呢?为多数人的利益辩护的一种工具吗?
三体3的前四个部分充满了这种对人类文明与社会的批判和审视,而文学的意义就在于探求人性的种种可能,大刘的作品以最现实和自洽的方式搭了个大戏台子,以硬科幻的形式创造了各种极端的环境,并演绎了人性的种种可能性,而且大刘所展现的人类社会的可能性给人感觉异常真实,我觉得三体这个系列可以奉为文学上的一个经典典范了。
第五部分的开篇就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对歌者文明以一种诙谐和童趣的方式描写了一番,然后歌者对太阳系丢了一个二向箔,于是太阳系受到了降维打击。
大刘将太阳系被压扁的过程进行了大量的细节化、延长化、具体化的描写,其中穿插了很多闪回和蒙太奇,人类文明、生命历程、和整个地球的历史……,昔日光景寸寸消逝,于是我们寸寸回想,也许死亡是存在的缩影,当我们看到他毁灭的时候,我们也看到了他的起源、他的曾经,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许就是活着的人对遗憾的美学了,过往那些批判的、反讽的、美丽的、罪恶的、平凡的,在毁灭面前都变得平等了起来,毕竟,如果我们批判的对象都消失了,那么我们批判的这个行为还有什么意义呢?
前四个部分充满了逻辑上的辩证和博弈,看得叫人舒畅,大快人心,但是第五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上升到了艺术的层面,而我认为的艺术,就是那种心灵对存在的那种冲动,第五部分带给人的感受是超越逻辑和思维能力,是一种不知源头何来的情绪触动,在心底绵延、发酵、充斥,沉默着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无声的淹没整个心海,那种把心拧巴在一块的感觉,也许就叫做揪心了吧;大刘在这个部分里并没有直接描写情绪,而是透过描写了关于毁灭的图景触动读者自己的情绪,用宏大的场面悄无声息的穿透心灵,读完以后还有一股余韵在心底回响,沉淀,让心灵在悲鸣,这个部分写的震撼人心,力透纸背。
那关于毁灭的艺术,美到了极致,远远超过了樱花落叶,我突然有点理解了日本人那种变态的死亡美学,侘寂之味,毁灭与存在在心底纠缠,我们也不免会将时间的起源于落幕代入到自己身上,勾起一种叫物哀的感受(慈悲),从心底生出一股凄凉。
如果是我亲身经历过文明毁灭之后,还能有机会再重新回到人类群体当中的话,那么也许我会微笑、甚至开心的看着人们为了高尚或者低俗的东西争的脸红脖子粗,因为那个时候我会觉得,连自私看起来都是可爱的。
第六部分开头关一帆为程心讲解高级文明的规律武器,呼应了书中开头的问题“宇宙真的是自然的吗,宇宙被生命改变了多数呢?”
而后面写到程心和云天明再一次错过的时候,我强烈怀疑诺兰拍星际穿越之前是不是看过三体3……,总之,挺虐心的。
至于结局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也许大刘想要说明的是,在生命竞争的残酷下,在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下,爱(sheng mu bing)是唯一的变量,吧。虽然写的有点像是对爱的高级讽刺………
纵览全书就会发现,其实三体是一本关于遗憾的故事,事实上,世界文学的很大一部分味道都来源于关于遗憾的描写,因为遗憾是最无奈的,所以也是最美,影视作品中因遗憾而为人称道的经典更是举不胜举:泰坦尼克号、大话西游、这个杀手不太冷、赎罪、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洛丽塔、情人、忠犬八公、霸王别姬、断背山、英国病人、情书、甜蜜蜜、了不起的盖茨比、星际穿越等等(不能再写了,不然成片单了)
总之,我喜欢虐心的故事,但是从现实意义上来讲,遗憾对人一点好处都没有,徒增伤感,所以,朋友们啊,珍惜眼前人,别留下遗憾,虽然遗憾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