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七十年代的农民

钉子三十五岁了，还没结婚。钉子从小死了爹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也曾是爹娘心里的宝贝疙瘩，他们给他起名钉子，是想让他像钉子一样，牢牢的楔在这个世界上。

也许是缺少父母的关爱，钉子愚笨且木讷，生产队里谁都可以欺负他，他跟妇女挣一个级别的工分。又不会计划，半年的口粮三个月就吃光了，剩下三个月饥一顿饱一顿，他脸色蜡黄，浮肿，看人无精打采的。

钉子失踪有一段时间了，起先也没人注意到，他这种人有他不多没他不少，队长在开会时随便念叨了一句，有谁看见钉子到哪里去了？没人答话，也就不了了之。

钉子这一失踪就是整整三年。柳树吐新芽的时候，钉子回来了。

钉子站在小队部门口，穿着崭新的家织布棉袄棉裤，家织布上了太多的浆，硬梆梆的像牛皮，棉袄棉裤里絮了很厚的棉花，一看就是实在人做的。他打着绑腿，像秦俑，直戳戳的。钉子没开口先嘿嘿地傻笑，队长看出了名堂，伸着脖子从钉子身边看过去，发现钉子身后站着个小姑娘。说是小姑娘，是因为那人长得太矮了，只及钉子腋窝底下。姑娘穿着家织红袄绿裤，同样浆的硬梆梆的，棉花絮得太厚了，胳膊腿合不拢，只好叉着，脚尖朝外撇着大大的八字，打着绑腿，扎着两只朝天羊角辫，辫梢上缚着两只振翅欲飞的大红蝴蝶结。

队长乜斜着黄眼珠，溅着唾沫星子说，哟嗬！这不是新郎官新娘子嘛？行呀钉子，找上媳妇啦！几岁了？

钉子阔了身子护住媳妇，说，我结婚三年啦！

你已经走了三年啦？有这么久吗？队长不信，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可不是，你走那年我家小子才落地，现在都满地跑了。

钉子媳妇是爱热闹的，嫌钉子挡住了她视线，一挤挤到了钉子前面，张着嘴傻笑，露出了一口黑黄牙。她上下牙都长着双排，嘴里全让牙齿给占满了。柿饼脸，朝天鼻，两只眼睛相距有十万八千里。

会计逗钉子媳妇，你爱钉子吗？

当严耐！她吐字不清，嗲声嗲气地说。说完冲钉子抛个媚眼，媚眼抛得太劣质，就像盲人翻眼睛，怪吓人的。

钉子家的泥坯房三年不住人，就倒塌了。队长安排钉子住在生产队废弃不用的饲养室里，几个本家后生帮着收拾了一下，他两口子就住进去了。

听说傻钉子领回来了媳妇，队上的人都跑去看热闹，最兴奋地莫过于钉子媳妇，她看见这么多人，猩猩似的举着两只胳膊在地上转着圈嗷嗷嗷叫。钉子的眼睛一直追逐着媳妇，眼里满是爱怜，生怕媳妇摔了跌了。

饲养室里有一面炕，是按成人个头盘的，钉子媳妇只有一米三高，死活爬不上去，钉子就抱媳妇上下炕。

他媳妇叫麦花，每当钉子抱起媳妇，媳妇就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鸡啄米似的在他左脸蛋啄一下，右脸蛋啄一下，抹了钉子一脸的唾沫。麦花啄完了把自己脸蛋伸给钉子，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吧嗒吧嗒声，被淘气的小孩子听去了，钉子上工时就跟在后面喊，嗷嗷！流氓流氓，亲嘴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