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有点儿惨》

连日来，小青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练功。

别误会，小青不会武功。她要练的只有一个动作，就是将藏在袖间的细长银针准确插入一个人的裸露的肌肤，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收走银针。

这银针当然是主子李维诺交给她的。李维诺的银针是南丹的舅舅林阔送给他防身用的。银针被药水浸泡过，上面粘着令人瞬间失去知觉的麻药。林阔给这种暗器取了个俗名，叫“瞌睡虫”。银针扎到皮肤后，人会立刻昏睡，几个时辰后也就醒了，没什么实质的伤害。林阔当初本来要用毒性致死的药水炼制银针，李维诺拒绝接受。于是，就有了这“瞌睡虫”。上次在低眉书院跟萧远打架的时候，李维诺用过一次。李维诺本来想要灭一灭萧远的威风，让萧远也昏睡一次。不料卫茗的手送到了银针那里，倒下的是卫茗。

如今，李维诺想要将风息从无住阁取出来，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那几个日夜守卫无住阁的卫士。自己不方便出手，只能训练小青了。

李维诺将自己的银针交给小青，让她藏在袖中，反复练习抽出银针、夹在指尖、有力刺入、迅速抽回、藏入袖中。这五个步骤要一气呵成，不能有喘歇，毕竟小青要面对的是武功高强的无住阁卫士。

已经是冬月过半，李维诺答应对方的半年之期就要到了，他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好消息，李子墨要离开东川城去往龙柏渡。只有父亲不在王宫，他才可能成功。

李子墨离开后的第二天，李维诺通知小青准备行动。时间定在次日寅时。当然，李维诺也将他准备用风息换邱蒲的日期告诉了隐藏在暗处的对方。他让小青在以往收到来信的思量阁大门口放好信笺。很快，李维诺收到对方的消息，盗取风息后，离开王宫往大明山的方向走，在第一个岔路口会有人领着他去找邱蒲。

小青在得知主子的安排后，第一时间告诉林璃，让林璃有所准备。林璃现在准备好的只有两样：其中一样是一个金丝楠木盒子，跟李维诺准备的那个一模一样，这也是小青提前告诉林璃的消息；另一样便是假风息。林璃根本不知道风息是什么，还是李维信上次来找她的时候给她画出了一些风息里面的文字的样子。林璃就此推断，既然有文字图案，那么风息必然是扁平形状的，于是，林璃自己找了几块薄薄的木板，在上面胡乱刻画了些图案。最后还画蛇添足，大大的写了“风息”两个字。林璃将假风息放进金丝楠木盒子里，等待着李维诺的下一步行动。

终于等到了。

丑时，夜正深，人好梦。

无住阁值守的四名卫士机敏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他们守护的是东川的国宝，责任重大，不允许丝毫懈怠。西北风一阵阵吹来，让他们更加清醒。他们听到了靠近无住阁的脚步声，是一前一后两个人正在前来，是谁？他们提高警惕。手搭剑柄，他们随时准备战斗。

“别跟着我，走开！”

“公子，天还没亮，您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卫士们听声音，看身形，便知道是谁了。

“大公子，这么晚，哦，不对，这么早，您来无住阁干什么？”卫士首领问。

“哼，心烦，我睡不着，要进无住阁看一会儿经书。”李维诺不耐烦地说。

“哦，那您请。”

卫士亲自帮李维诺打开门，李维诺走进去。后面跟着的小青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盒子，也想要跟进去，却被卫士拦下了。

“大公子让我带着的书还在这盒子里面呢，你们让我送进去吧。”小青说。

“不行，这无住阁是什么地方，小青姑娘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别说你了，我们这些日夜守卫在这里的人都不可以踏入半步。所以，小青姑娘，请你在门口候着，倘若大公子需要这盒子里的东西，他自己来取便是。”说着，向前走一步，逼得小青后退两步。

小青无奈，只好低眉垂首，双手捧着盒子乖乖站立在一旁。

“哎呀！”小青大叫一声向前扑倒，捧着的盒子眼看就要先落地。靠得最近的那名卫士眼疾手快托住了小青捧着盒子的双手，然后瞬间身形一软倒下去。卫士首领急忙上前查看，小青手足无措爬起来，假装查看倒下的卫士，然后貌似无意触碰到了首领的手，那首领也在瞬间昏睡过去。剩下的两名守卫看情形不对劲，没有冒然上前查看两名倒下的卫士，反而背对背环顾四周，果然让他们发现了不远处的黑影。这两名卫士立刻施展轻功，前去追击那个黑影。小青舒了口气，刚想要站起来跟李维诺接头。另外两个人影从天而降，原来是守在屋顶的卫士。小青突然有点慌，刚才自己的小动作应该没有被他们发现吧。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卫士并没有为难小青，而是继续守在无住阁门口。

小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本来以为只有四个守卫。现在多出来两个，想要接近他们找不到理由，怎么办。

就在小青着急的间隙，两枚暗器射向两个门口的卫士。两名卫士用兵刃挡开暗器，同时看到了一个夜色中的黑影。

“小青姑娘，这里麻烦你照看一下。”说完，两名卫士消失在夜色中。

小青连忙跑到无住阁门口，轻轻叩门。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被黄色锦缎包裹着的物件被递出来。小青连忙接过来，将物件放进金丝楠木盒子里。

这个动作刚完成，小青旁边出现一个黑衣人，小青惊慌失措，那人捂住她的嘴巴。

小青这才认出，是林璃。

林璃一句话没说，调换了金丝楠木盒子，闪身与夜色融为一体。

先前追出去的两名卫士恰在林璃离开后返回无住阁。看到了捧着金丝楠木盒子躬身站立的小青，还有倒在原地的两名同伴。屋顶的那两名同伴不见踪影。而他们俩去追击的黑影在浣衣局那里消失不见了。

无住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维诺抱着两本经书走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好吵！”

“大公子，今夜王宫不太平。我等发现黑衣人。”

“哦，是吗？可曾找到黑衣人？”

“回大公子，我等无能，未能将其抓捕。”

“无妨，天就快亮了，胆敢闯入东川王宫的狂徒一定无所遁形。你们还是守好无住阁，抓捕的事情我会交给别人去办。”

“是，大公子。”

李维诺带着小青离开无住阁。

东川王宫里的暗流涌动，章微明并不知晓。他知道的事情有四件：一是李维信开始学着应付朝政的事宜，二是李子墨离开王宫去往龙柏渡了，三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四是萧远正在议亲。

前日，林璃来找过章微明。除了嘘寒问暖之外，就是提到父母的三周年忌日快到了，是否有打算回越秀父母的陵墓前祭拜。倘若有此打算，林璃会早做准备。

这半年，章微明的计划本来是，安安静静等待萧远和萧伯父，解开竹箫之谜，知道了父亲想要告诉自己的事情，然后再做别的打算。可是，李维雅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章微明心绪不宁起来。

对章微明而言，萧远无疑是个特别的存在。越秀章家，与牧云萧家，是世交。到了章翔宇和萧程义这一辈儿，情谊更甚。小小年纪的章微明在十岁之前，曾经好几次好奇地问过父亲章翔宇：“爹爹，萧伯父是您的亲人吗？”章翔宇的回答是：“是啊。”“跟明儿和娘亲一样的亲人吗？”章微明继续问。章翔宇摇摇头，回答：“不太一样。”“爹爹，怎么个不一样啊？”章微明锲而不舍。“明儿是爹爹最亲最爱的亲人；娘亲对爹爹来说是家人；而你萧伯父，是个很特别的亲人，就是那种爹爹会非常信任他，即使是他做错了事情爹爹也永远都不会怪他的亲人。”章微明听不懂章翔宇的这些话，章微明以为的亲人应当是父亲、母亲和自己。那么萧伯父这位亲人应当怎么算呢？聪明的章微明在一张宣纸上写下大大的“親”字和“愛”字，看着这两个字，自己重新定义了一下“亲人”：亲相见，爱有心，只要彼此挂念和真心相待便是亲人了。萧伯父与爹爹长久以来都是志同道合彼此关心互相惦念，当然应当是亲人。可是，章微明又有个问题，既然是亲人，就应该经常见面，一起吃饭聊天才对，为何萧伯父这位亲人不能经常来越秀呢？就这个问题，章微明跑去问母亲南婉，母亲说：“因为你萧伯父也有自己的家人呀。”于是，章微明明白了，一旦有了自己的家人，想要见面一起吃饭聊天就成为一种奢望了。要是萧伯父没有自己的家人，那该多好呀。那时的章微明曾经这么想过。

萧远要议亲了，这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萧远也将会有自己的家人。章微明，就会是个外人。以往，可以在危难的时候，心安理得等待和接受萧远的帮助；以后，萧远不仅要守护牧云，还要守护他的家人，那么多的责任，估计无暇顾及自己。这么想着，章微明就难过。

“不行，我是个男子汉，怎么能事事依赖萧远。安泰河惨案之后，萧远为了寻找我的下落，费了不少心神。好不容易在低眉书院认出了我，他也时时刻刻防备别人伤害我。跟李维诺打架也是因我出手。我也不小了，该是自己保护自己的时候了。这几年在东川王宫，托林璃的福，武功学业从没有间断，虽然跟萧远的修为没法比，出去外面也不至于吃大亏。眼看爹爹娘亲三年忌日之期就要到了，在萧远跟萧伯父到东川之前，我先回越秀一趟，主要拜祭爹娘，其次查看任弋任戈兄妹俩是否在越秀留下记号，还有就是沿途看看越秀民众的生活状况。即使我再不济，也是越秀未来的国主。只不过不知道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坐在越秀王宫而已。”

章微明理清思绪，决定过几日离开东川王宫，返回越秀。

这天清晨，卯时未到，福德殿的一位嬷嬷前来找章微明，说是林璃有事找他。

章微明不知所为何事，却也依言去往福德殿见林璃。

林璃屏退左右，大殿里只剩下章微明和林璃二人。

林璃将一个金丝楠木盒子递给章微明，说：“明儿，得知你要去越秀拜祭双亲，我特地准备了这份心意。”见章微明不肯接过去。林璃将盒子直接塞在章微明的怀里。

“明儿，你不愿意与我讲话，没关系，我不怪你。至今为止，我尚且未能弄清楚你爹的死因。一支羽箭，箭头没有淬毒，射中了你爹的肩膀，却要了他的命。这是我林璃欠你章家的，欠你章微明的。你爹离世突然，没来得及跟你说句话，你一定很痛心。这东西，你拿着，到了你爹娘墓前，打开它，兴许你就能知道你爹想跟你说什么了。”

章微明抱着那个金丝楠木盒子，听着林璃的话，脑子里是爹娘倒在安泰河边的情景。

“明儿，尽快回越秀看看去吧。你已经离开故土挺久了。你惯骑的那匹马在马厩等你，我已经吩咐过那里的管事了，你随时可以去。”林璃缓缓说完这句话，挥手示意章微明离开。

走到门口，林璃加了一句话：“记得带好你爹爹送给你的竹箫。还有，萧远送给你的玉牌。”

章微明回到万象阁自己的住处，将那金丝楠木盒子包裹好，又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几两碎银子。最后将竹箫从枕头下面取出来，配在腰间，腰带牢牢将竹箫系好，右手摸着胸口，触到了那块扇形的玉牌，玉牌贴着胸口的位置，让他觉得温暖。外面披上绀宇色大氅，走到门外，回身关上房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居住时日颇长的居所，关门。

李维信逍遥自在的日子走到了头，日日被大事小事弄得头昏脑胀。这几天他都没有回万象阁，一直住在父亲李子墨的宫殿，方便臣子前来商议国事。李维信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只是暂时代替大哥处理这些事情。还有，这几天从臣子那里得知在东川城北郊有个了不起的大夫，专门治疗五官疾病，兴许能治好卫茗的哑疾。

李维信忙完了一个上午的公务，现在已经是午时了，肚子也饿了。他没有让人送餐，而是自己跑到厨房寻点吃食。厨房里竟然有新做好的虾仁和竹筒饭，李维信将这两样装在食盒里，向万象阁走去，他要跟卫茗一起吃饭，还要劝说卫茗跟着他去找城郊的那位医师。

万象阁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卫茗的房间门窗紧闭，打开来，是一尘不染，床铺整洁，仿佛没人住过。

万象阁的宫女们，从林璃安排章微明住进去的那天开始，就被安排到别处去了。林璃安排每日辰时前来洒扫整理，其余时间不可以出现在万象阁。

李维信觉得好生奇怪，万象阁没有其他人不奇怪；卫茗不在，就太奇怪了。

李维信走出万象阁，看到一个宫女，叫过来问她，是否见过卫茗。那宫女摇头。接连问了好几个路过的宫人，都不知道卫茗去哪儿了。

李维信就迈开大步去往福德殿的方向。没走多远，小青迎上前来，在李维信面前一拜：“见过二公子！”

“小青，你见过卫茗吗？你认识卫茗的，对吧？她在思量阁住过。”

“二公子，小青来见二公子，就是要告诉二公子，卫茗离开东川王宫了。”

“啊！什么时候离开的？”

“回二公子，今早卯时就离开了。骑着马，背着行李，看样子是要远行。”

“你亲眼看到的？”

小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李维信听完小青的话，又要去福德殿，他想去问问母亲，是否知道卫茗离开。尚未走出几步，小青追上来。

“二公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快说。”

“回二公子，昨夜无住阁那边不太平。”

“什么叫不太平？”

“婢子也不清楚，二公子可以去无住阁问问那里的卫士。”

李维信立刻转身去无住阁。

到了无住阁，李维信一言不问，先进去，直奔楼上放置风息的地方。他隐约觉得，出事了！果然，打开盒子，里面的风息不翼而飞！李维信大惊失色。

“风息不见了！卫茗离开了！这两者之间会是巧合吗？”

李维信还是一言不发，冲出了无住阁。他要去追赶卫茗，验证一下是否是卫茗盗走了风息！他必须讨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