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粘稠得化不开,像一层无形的油膜糊在脸上。我骑着那辆服役三年、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战驴”,在车流里见缝插针。后座保温箱里,十二杯加冰的“杨枝甘露”正发出令人心焦的催促——超时警告的红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像催命符。
汗水蛰得眼角生疼。前面那辆通体漆黑、车头像帕特农神庙般庄严肃穆的劳斯莱斯幻影,慢悠悠地挪着,活像移动的叹息之墙,彻底堵死了我唯一的超车路线。心里那点侥幸被燥热和焦虑烧成了灰,只剩下一个念头:拼了!
我猛地一拧油门,小电驴发出一声类似老黄牛咽气的悲鸣,车身向右一倾,试图从劳斯莱斯和路边绿化带那条窄得可怜的缝隙里挤过去。轮胎刚压上人行道边缘湿滑的青苔,车身就毫无预兆地失控打滑。一切慢得像灾难片镜头——保温箱的盖子弹开,十二杯饱满的“杨枝甘露”如同十二颗橙黄色的炸弹,带着晶莹的冰块和软糯的西米,义无反顾地、铺天盖地地砸向那扇象征着绝对财富与威严的劳斯莱斯车门。
哗啦!啪嗒!噗呲!
珍珠奶茶混合着冰块的壮烈声响,在滚烫的午后空气里炸开。粘稠的、带着芒果和椰奶香气的液体,瞬间覆盖了那片价值连城的黑色钢琴漆。珍珠和西米粒如同弹珠,在光洁的车门上欢快地蹦跳、滑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令人绝望的糖渍轨迹。几片无辜的芒果肉,黏在门把手凹槽里,像一幅抽象派败家子的杰作。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完了。这声“完了”不是修辞,是物理意义上感觉自己的脑浆被抽干了。心脏在胸腔里玩命蹦迪,砸得肋骨生疼。一个念头疯狂刷屏:把我拆零碎了卖了,够不够这扇门的零头?或许连个门把手都不够?
时间凝固了几秒,又或者是一个世纪。就在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怎么操作的时候,那扇刚刚承受了“杨枝甘露”洗礼的后车窗,如同剧院开幕的幕布,无声地、平稳地降了下来。
一股冷气混合着高级皮革的淡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我周身的燥热。然后,一张脸出现在降下的车窗后。
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呢?
那一瞬间,我贫瘠的词汇库当场宕机。脑子里只有弹幕在疯狂滚动:卧槽!这建模是充了多少钱?!神仙下凡体验生活开滴滴顺风车(豪华版)?
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溏心蛋,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眉形是那种带着天然弧度的柳叶,浓淡正合适,底下嵌着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我贫瘠的想象力无法准确描绘。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琥珀色,此刻映着车外的天光,像沉在深潭里的琉璃,清冷得没什么温度,偏偏眼睫浓密得像两把小扇子,扑闪一下,那股清冷劲儿里就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粉,嘴角的线条带着点天生的、微不可察的上翘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车门外那一片狼藉的“杨枝甘露”遗迹,又落回到我那张写满“吾命休矣”的蠢脸上。
“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我的舌头终于找回了它该有的位置,虽然有点打结,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我赔!我一定赔!分期…分期行吗?三十年…五十年我也认!”
我手忙脚乱地想去掏手机,想证明自己不是老赖,想立刻下单最贵的洗车服务,哪怕倾家荡产。裤兜里的廉价智能机却像故意跟我作对,卡在兜边死活拽不出来。
就在我急得满头大汗,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社会性死亡原地爆炸的当口,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比想象中要低一点,带着点清泉流过鹅卵石的质感,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却意外地好听。
“赔钱?” 她重复了一遍我的话,那双漂亮的琉璃瞳仁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仔细辨认着什么。然后,那天然带着点上翘弧度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不是大笑,也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发现什么有趣事物的玩味。
“看你这样子,”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我那件洗得发白、胸前还印着“饿了不饿”平台logo的旧T恤,还有身下那辆饱经风霜的小电驴,“分期到宇宙尽头,大概也赔不起一块漆吧?”
我的脸瞬间爆红,感觉全身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这话太扎心了,精准得像外科手术刀。但奇怪的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想象中的刻薄,反而有种陈述事实的平淡。
她没等我窘迫完,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车窗,那股冷冽好闻的皮革香气更清晰了些。她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那张傻乎乎、汗津津的脸。
“不如,” 她微微拖长了语调,像在抛出一个诱人的、却充满未知风险的选项,“赔你个人吧?”
我:“……???”
大脑彻底蓝屏。CPU(如果我有的话)直接烧了。啥玩意儿?赔…赔个人?是我耳朵被热浪蒸出了幻觉,还是这位仙女姐姐被太阳晒得说了胡话?我僵在原地,嘴巴微张,活像个被美杜莎瞪了一眼的石像。
她看着我呆若木鸡的样子,眼里的那点玩味似乎浓了一点点。她没再解释,只是优雅地从手边一个精致小巧的包里,抽出一张同样精致、带着淡淡香气的名片。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夹着名片,从车窗里递了出来。
“考虑好了,”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打给我。”
名片递到我眼前,纯白的卡纸,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印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号码。
苏晚。
名字和她的人一样,有种清冷的雅致。
我像个被操纵的木偶,动作僵硬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名片边缘。冰凉的触感,瞬间刺破了我的石化状态。我猛地一哆嗦,手指蜷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片。
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哪怕说声“谢谢”或者再道个歉,那扇宛如叹息之墙的车窗,已经无声地、平稳地升了上去。隔绝了那张惊心动魄的脸,也隔绝了那片冷冽的香气。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浑厚的轻吟,幻影庞大的车身,以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从容不迫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转眼就消失不见。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手里捏着那张“苏晚”的名片,脚边是一摊正在被烈日迅速蒸腾、散发着甜腻气味的奶茶渍,还有我那辆歪倒在地、仿佛在无声嘲笑我的小破电驴。
热浪重新包裹上来,带着奶茶的甜腻和柏油路的焦糊味。但我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车窗降下时那张惊鸿一瞥的脸,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赔你个人吧”。
我低头看着名片上“苏晚”两个字,感觉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了。
这算什么?外卖小哥的都市奇遇?还是……大型仙人跳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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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捏着那两本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红色小册子,我还有点飘。阳光晒在崭新的结婚证封皮上,烫金的国徽亮得晃眼。封面底下印着我和苏晚的名字,紧挨着。
林简。苏晚。
这组合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离奇感,像把一块路边捡的石头强行嵌进了博物馆的钻石皇冠里。我,林简,一个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月入勉强糊口的“饿了不饿”五星大将,此刻户口本配偶栏里,写着一个开劳斯莱斯幻影、一张名片都散发着高级定制香水味、名字叫苏晚的女人。
“发什么呆?”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转过头。苏晚今天没穿初见时那种一看就贵得要死的套装,一件简单的米白色棉麻连衣裙,款式宽松舒适,衬得她皮肤更白,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手里也拿着那本小红本,正歪着头看我,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此刻漾着清浅的光,不再是初见时的清冷审视,而是一种……温软的、带着点真实烟火气的笑意。
“感觉……有点不真实。” 我老实承认,捏着结婚证的手指紧了紧,硬硬的封皮硌着指腹,提醒我这不是梦。
她轻轻笑了一声,像风吹过风铃。很轻,但很好听。“以后就真实了。” 她伸手,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手臂相贴的地方,传来温热的触感,驱散了我心里最后那点不踏实的漂浮感。“走吧,回家。”
“家?” 我愣了一下。这三个月,我们见面的地点基本是各种咖啡馆、高级餐厅,或者她偶尔心血来潮让我接单送到她指定的地方(每次都小费惊人)。至于她的“家”……我连小区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嗯,我们的家。” 她语气肯定,拉着我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嗯,这次不是幻影了,是一辆看起来低调很多但依然价值不菲的黑色奥迪A8。
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苏晚先坐了进去,然后示意我。
我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车里。真皮座椅的包裹感瞬间袭来,车内空间宽敞,冷气开得恰到好处,弥漫着淡淡的、和她身上一致的清雅香气。这一切都提醒着我,身边这个成为我法律意义上妻子的女人,和我原本的世界有着怎样巨大的鸿沟。
车子平稳启动,汇入车流。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里五味杂陈。好奇、忐忑、还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自卑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那个……苏晚,” 我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她随意搭在腿上的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你……家里……我是说,你家人……”
“哦,他们啊,” 苏晚侧过脸看我,表情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都挺好的。在国外忙着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的回答轻描淡写,眼神也很坦荡,看不出丝毫隐瞒。我心里那点疑虑稍微松动了些。也许……她真的只是家境优渥,又比较特立独行?富家女爱上穷小子的戏码虽然狗血,但也不是不可能……吧?
“你呢?” 她反问我,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心,“叔叔阿姨那边,需不需要我正式去见见?”
“不用不用!” 我赶紧摆手,想起我那对远在老家小县城、朴实了一辈子的父母,“他们……呃,还不太知道具体情况。我就说……找了个女朋友,挺好的。” 我有点心虚地补充,“等……等过段时间,稳定了再说。”
苏晚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把身体放松地靠进座椅里,闭上眼。“有点困,到了叫我。” 声音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像只餍足的猫。
我看着她安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恬静美好。心里那点翻腾的疑虑,似乎也被这份安宁暂时抚平了。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我从未踏足过的高档小区。郁郁葱葱的绿化,精心设计的园林景观,一栋栋低密度、造型别致的联排别墅安静地矗立着,安保严密得连只苍蝇飞过都要被查身份证。
苏晚的家,或者说我们的家,是其中一栋。三层高,现代简约风格,巨大的落地窗,院子里还有个小小的、开满不知名小花的草坪。
房子里面更是……超乎想象的整洁、宽敞、空旷。极简主义的装修,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家具线条利落,每一件都像杂志上的样板间,漂亮,但没什么生活气息。唯一显得有点“人气”的,大概是客厅角落里一个巨大的懒人沙发,上面扔着几个毛绒玩偶,看起来有点格格不入。
“随便坐。” 苏晚踢掉脚上的平底鞋,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洁的地板上,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像个误入艺术馆的游客,小心翼翼地在一张看起来就贵得离谱的白色单人沙发上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我环顾四周,太安静了。
“嗯。” 她端着水杯走过来,递给我一杯,“请过阿姨,觉得不自在,就辞了。我喜欢清净。”
她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蜷起腿,捧着水杯小口喝着,目光安静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有初见的审视和玩味,也没有刻意的温情,就是一种很纯粹的、带着点好奇的观察。
这平静得有些过分的氛围,让我心里那点刚刚压下去的不安又冒了头。太顺利了,顺利得诡异。一个开劳斯莱斯的白富美,仅仅因为一杯泼在车上的奶茶,就跟我这个送外卖的闪婚?还住进这样的大房子里?
“苏晚,” 我放下水杯,决定问个清楚,“你……到底为什么是我?”
她似乎并不意外我的问题,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直视着我:“你觉得呢?”
“我……” 我被问住了,憋了半天,脸有点发热,“我除了会送外卖,会修点小家电,会做点难吃的饭……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哦?”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促狭,“送外卖能精准地把十二杯奶茶泼在特定目标上,也算一种天赋?”
我脸更热了:“那是意外!”
她轻轻笑了,眼里的促狭化开,变成一种更柔和的光。“林简,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你扶起那辆破电动车,一边心疼地检查它有没有摔坏,一边对着我车窗碎碎念‘完了完了这得赔多少’的样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画面,“像只淋了雨、炸着毛,明明自己很慌还要强装镇定的……大狗。”
我:“……”
大狗?这什么破比喻!
“还有,” 她继续补充,语气认真了些,“那天你扶车的时候,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血都流出来了,第一反应不是看自己的伤,而是去检查车把有没有刮花我的车门漆。” 她看着我,眼神很清澈,“林简,你身上有种很……干净的笨拙。在这个人人恨不得把精明写在脸上的地方,挺难得的。”
干净的……笨拙?这算是夸奖吗?我怎么听着那么像骂人呢?但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坦诚的陈述。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所以,” 她总结陈词,拿起水杯抿了一口,“不用想太多。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挺舒服的。” 她放下杯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美好的曲线展露无遗,“我困了,先上去睡会儿。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手第一间,东西都备好了,自己看看缺什么。” 说完,她真的就赤着脚,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像只慵懒的猫一样,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客厅里,手里还捏着那本崭新的结婚证。
舒服?就因为我看起来像只“炸毛的大狗”?这理由……未免也太任性了吧?可偏偏,她说话时那种理所当然的坦荡,又让我无法反驳。
我靠在沙发背上,环顾着这个巨大、昂贵却冰冷的“家”。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飘散着她留下的淡淡馨香。
我们的家。
三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陌生的环境,神秘又任性的妻子,还有那本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红本子……未来会怎样?我心里依旧没底,但至少,在这一刻,那点隐秘的、被珍视的感觉,悄悄地压过了所有的不安和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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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种奇妙的慢放键,又或者被浸泡在一罐温吞的蜜糖里。我辞掉了“饿了不饿”的活计,倒不是因为苏晚要求,而是她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琉璃眼,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却软糯得像撒娇的语气说:“林简,你每天风里雨里跑,我看着心疼。再说,家里总得有人打理吧?那些灯啊水龙头啊,动不动就闹脾气,我又不会弄。”
于是,我成了这个“家”的专属管家兼维修工。工作内容极其清闲:定期叫物业的保洁上门做深度清洁(苏晚极度排斥陌生人长时间待在家里),维护一下庭院里那几盆可怜巴巴、全靠自动灌溉系统续命的绿植,以及——等待苏晚那些心血来潮的“召唤”。
她似乎很忙。有时一大早就出门,穿着剪裁利落的职业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果断的声响,拎着一个我认不出牌子但绝对价值不菲的包,司机早已在门外等候。有时又整天窝在三楼那个被改造成超大书房兼工作室的地方,厚重的隔音门一关,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出的、节奏极快却音量极低的键盘敲击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打在芭蕉叶上。
她从不跟我具体说在忙什么。问起来,要么是“处理点家里的小生意”,要么是“跟朋友搞点小投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午饭吃什么。我也识趣地不再多问。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她提供优渥的生活和绝对的自由空间,我则负责让这个空旷冰冷的房子,尽量显得有那么一丝“人味”——比如在她难得早归的晚上,笨手笨脚地煮一碗卖相不佳但味道尚可的番茄鸡蛋面;或者在她对着电脑揉太阳穴时,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每次吃我煮的面,哪怕咸淡不均,她也会很给面子地吃完,然后眨着眼说:“林简,你这手艺……嗯,很有进步空间。” 喝我泡的蜂蜜水时,会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些小瞬间,像细碎的星光,点缀在我们平淡得甚至有些疏离的日常里,让我觉得,这桩离奇的婚姻,似乎也并非全无根基。
矛盾出现在“工作”上。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了快两个月,我浑身骨头都开始发痒。作为一个前·五星好评外卖员,忙碌和充实早已刻进骨子里。看着苏晚忙进忙出,哪怕她不说,我也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无形的压力。而我,像个被圈养的金丝雀,这感觉实在糟透了。
“苏晚,” 一天晚饭后,我鼓起勇气,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试探着开口,“你看,家里其实也没那么多事……我想出去找点活干。”
她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个轻薄得像块玻璃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不断跳动的数字和线条。闻言,她抬起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出去?做什么?送外卖?还是去便利店打夜班?” 语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不解。
我被她问得有点噎住,脸皮发烫:“……总得做点什么吧?我不能一直在家闲着。”
“闲着不好吗?” 她放下电脑,身体转向我,表情很认真,“林简,我说过,你不用为钱发愁。”
“不是钱的问题!” 我声音提高了一点,有点急,“是……是觉得像个废物!”
“废物?” 她重复了一遍,眉头挑得更高了,似乎觉得这个词很荒谬。她站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她比我矮半个头,微微仰着脸看我,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林简,你觉得每天能让我按时吃上热饭,在我头疼的时候递杯水,在我半夜被噩梦惊醒(虽然她从未惊醒过)能感觉到旁边有个人在……这些事,没有价值吗?”
我张了张嘴,被她这番直白的、近乎不讲道理的逻辑堵得哑口无言。价值?这算哪门子价值?
“而且,” 她话锋一转,眼珠灵动地一转,突然拉起我的手,“谁说你在家就没事做?我有个新想法!”
她的手微凉,细腻的触感让我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拉着穿过客厅,走到车库旁边一个闲置的小储藏室门口。
“喏,” 她推开那扇积了点灰的门,里面空间不大,但采光不错,“把它收拾出来,开个小店吧!就开奶茶店!你不是把奶茶泼我车上的技术挺娴熟的吗?正好发挥特长!”
我:“???”
奶茶店?!我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时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资金我出,” 她语速飞快,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兴奋,“店面设计我找人,设备原料我搞定,你就负责当老板!配方嘛……我看你上次煮的那个焦糖奶茶底就挺香,改良改良,绝对行!”
我的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创业计划”砸得有点懵。开奶茶店?在这寸土寸金、周围全是天价别墅的小区里?给谁喝?给隔壁遛狗的贵妇还是开跑车的富二代?
“这……能行吗?” 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不行?” 苏晚信心满满,握着我手的手指紧了紧,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就叫‘简·茶’!简单,好记!林简的简!”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偷到腥的小狐狸,“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让人来量尺寸出设计图!”
她的热情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龙卷风,瞬间卷走了我所有的疑虑和反对。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期待和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兴奋,我那些关于市场、客流、成本的理性思考,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算了。废物就废物吧。至少……是她的“废物”。
于是,“简·茶”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诞生了。选址就在我们别墅区外围临街的一个小小角落,原本是个无人问津的快递驿站。苏晚雷厉风行,砸钱开路,设计图三天出炉,装修队日夜赶工,不到一个月,一个风格清新、以原木和暖白为主色调、点缀着绿植的小小奶茶店,就像一颗嫩芽,冒了出来。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林老板”。只是这个老板当得有点……名不副实。配方是苏晚不知从哪里挖来的一个据说在网红店干过的资深师傅调的;员工是苏晚通过家政公司找的两个手脚麻利、笑容甜美的年轻姑娘;日常运营管理,苏晚请了个有连锁店经验的店长。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店里坐镇,穿着印有“简·茶”logo的围裙,偶尔帮忙打包,或者……在苏晚心血来潮来“视察”时,给她特调一杯她指定的“林老板秘制焦糖波波”,然后收获她一个夸张的“哇!好喝!”和一个甜甜的笑容。
生意意料之中的……惨淡。别墅区的住户们似乎更钟情于自家咖啡机或者进口超市的瓶装饮料,偶尔有几个好奇的年轻人或遛弯的阿姨进来,买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尝尝鲜,然后被这地段理所当然的高定价小小震惊一下,下次也就不来了。
我看着每天账面上那可怜兮兮的流水,心里沉甸甸的。这店开着,纯粹是苏晚砸钱给我解闷的玩具。我试图跟苏晚商量降价或者搞点促销活动,她总是摆摆手,浑不在意:“急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我们林老板的秘制焦糖波波,那可是无价的!”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举起她那杯我加了双份糖浆的奶茶。
我看着她满足地吸着奶茶的样子,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小仓鼠,那股子认真又任性的可爱劲儿,让我所有关于亏损的焦虑都化成了无奈的纵容。算了,千金难买她高兴。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带着点甜蜜负担的“创业”中滑过。小店门可罗雀,但我和苏晚的关系,却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悄然发生着变化。她来店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傍晚,不再像以前那样行踪不定。她会霸占角落那个最舒服的高脚椅,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一坐就是半天。屏幕上依旧是那些我看不懂的、跳跃的数字和复杂的K线图,键盘敲击声依旧密集如雨。但偶尔,她会抬起头,目光穿过吧台,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当我回望过去,她也不躲闪,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眼神不再是最初纯粹的观察,里面掺杂了一些更柔软、更复杂的东西。
我也会在她对着屏幕眉头紧锁时,默默递过去一杯温热的、不加糖的乌龙茶。她会很自然地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背,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然后低声说一句“谢谢”。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甜言蜜语。只有这些细碎的、无声的互动,像涓涓细流,悄然漫过我们之间那条无形的界限。这个砸钱玩票的“简·茶”,意外地成了我们情感发酵的温床。
直到那个午后。
阳光透过“简·茶”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光洁的原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两个店员小姑娘躲在操作间里小声聊着天。
我正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吧台——这几乎成了我每天消磨时间的主要工作。苏晚坐在她惯常的角落位置,面前摆着那台超薄的笔记本,屏幕幽幽地亮着。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烟灰色针织衫,长发随意地披散着,遮住了小半张脸。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没有敲下去,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么,侧影显得沉静又专注。
就在这时,店门口那串贝壳风铃发出一阵清脆急促的碰撞声。
门被大力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燥热气流。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西装,一丝褶皱也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但眉骨很高,眼窝深邃,鼻梁挺直如刀削,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习惯掌控一切的强大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浸透在骨子里的气场,随着他的进入,瞬间充斥了这间小小的奶茶店。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形壮硕如铁塔的保镖。保镖面无表情,像一尊门神,沉默地立在那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店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操作间里小姑娘的聊天声戛然而止,连空调的嗡鸣似乎都低了下去。
男人锐利的目光在店内一扫,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的苏晚。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此刻的穿着和身处的环境感到极度不适。随即,目光便移开,落在了吧台后的我身上。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评估,还有一丝深沉的、冰冷的……厌恶?像在看一件粘在昂贵地毯上的口香糖。
我握着抹布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下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不需要任何介绍,一种源自血脉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就是苏晚的父亲。
苏晚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抬起了头。她看到门口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波澜,也没有温度,与刚才看我时的柔软截然不同。她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爸。”
这一声称呼,彻底坐实了我的猜测。心沉到了谷底。
苏振邦(我猜这就是他的名字)没有应声。他甚至没再看苏晚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他的目光牢牢钉在我脸上,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敲在人的心上。
他走到吧台前,隔着那擦拭得锃亮的台面,停在我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高级雪茄混合着某种冷冽木香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鳄鱼皮钱夹。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印着复杂防伪花纹的纸片。
一张支票。
他用两根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夹着那张支票,像递一张微不足道的纸巾,随意地放在了光洁的吧台面上。动作优雅,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五百万。”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数字。“离开我女儿。现在,立刻。”
支票静静地躺在吧台上,上面的数字“5,000,000.00”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店里的空气彻底冻结了。时间仿佛停滞。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能感觉到握着抹布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股混杂着羞辱、愤怒和巨大荒诞感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遍全身。
五百万。买断我和苏晚的婚姻?买断我这三个月来如同踩在云端、小心翼翼又甘之如饴的生活?买断……苏晚看我时,眼里那些悄然滋生的柔软星光?
荒谬!可笑!可耻!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苏振邦那双冰冷锐利、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那股灼烧的愤怒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气。我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僵硬、却又带着十足嘲讽意味的笑容。
然后,在苏振邦微带讶异(大概没想到我敢笑)的目光注视下,在角落里苏晚平静如水的注视下,我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张支票,而是猛地抓住了它的边缘!
“五百万?”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变调,带着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和嘶哑,“苏晚……她值得五个亿!”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手臂猛地发力!
刺啦——!
一声清脆刺耳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奶茶店里骤然炸响!
那张象征着巨大财富、也象征着极致羞辱的五百万支票,在我手中,被硬生生地、毫不犹豫地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八半!碎片如同被撕碎的尊严,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散落在光洁的吧台上,落在我沾着水渍的围裙上,也落在了苏振邦擦得一尘不染的昂贵皮鞋尖前。
我喘着粗气,手里还捏着最后一点支票的残骸,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振邦那张瞬间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乌云密布的脸。
空气死寂了一瞬。
苏振邦看着散落一地的支票碎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眼神,已经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足以将人瞬间冰封。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皮,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钉在我脸上。
“很好。”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
然后,他微微侧头,对着身后那个铁塔般的保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下巴。
没有任何言语指令。
但那个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的保镖,动了!
他一步踏前,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劲风,墨镜下的眼睛锁定我,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径直朝我的衣领抓来!动作迅猛,毫不拖泥带水,目标明确——要把我这个不识抬举的“垃圾”,彻底清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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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的动作快得惊人,那只铁钳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瞬间就到了我眼前!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不是格挡,而是狼狈地向后猛缩!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保镖的手指堪堪擦过我的围裙领口,锋利的指甲刮破了布料,在我锁骨上留下几道火辣辣的红痕。巨大的力量冲击让我站立不稳,踉跄着撞在身后的金属置物架上,杯盘碗盏发出一阵惊恐的哗啦乱响。
保镖一击落空,墨镜后的眼神似乎更冷了几分,没有丝毫停顿,另一只拳头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直捣我的小腹!这一拳要是砸实了,我毫不怀疑自己会像只虾米一样当场弓着腰吐出来。
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点燃了我骨子里那股被生活捶打出来的狠劲儿!妈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电光火石间,我猛地侧身,保镖的拳头擦着我的腰侧轰在身后的置物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架子剧烈摇晃。趁着对方身体前倾、重心不稳的瞬间,我屈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个头槌撞向他的面门!
咚!
一声闷响,像是撞在铁板上!我眼前金星乱冒,额头剧痛,感觉头骨都要裂开了!但保镖显然也没好受,他闷哼一声,动作明显一滞,墨镜歪斜了一些。
就是现在!
我忍着眩晕,身体顺势下沉,双手抱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条支撑腿,用尽吃奶的力气,像拔河一样狠狠向后一拽!同时肩膀狠狠顶向他的胯部!
这是当年送外卖时跟抢单的同行干架练出来的野路子,毫无章法,但足够阴狠!
保镖显然没料到我这泥腿子还有这一手,重心彻底失衡,加上地面刚被我擦拭过,还残留着水渍,异常湿滑。
噗通!
一声巨响!那铁塔般壮硕的身躯,竟被我硬生生地掀翻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光洁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
整个“简·茶”一片死寂。操作间门口探出两个店员小姑娘惊恐万状、捂住了嘴的脑袋。
我扶着嗡嗡作响的头,喘着粗气,看着地上那个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的保镖,又看向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苏振邦。血液在沸腾,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眩晕感混合着额头的剧痛和锁骨的灼热,让我脑子嗡嗡作响,但一股莫名的快意却在胸腔里冲撞。
“苏先生,”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和可能存在的血迹,声音嘶哑却带着狠劲,“您这保镖……身手不太行啊?要不,您亲自来试试?”
苏振邦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暴怒到极致反而呈现出可怕的平静,像火山爆发前最后的死寂。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又像是在看一堆亟待清除的、污秽的垃圾。他缓缓抬起手,动作优雅得像要整理袖口。
但我知道,那是一个信号。一个召唤更多爪牙的信号。
果然,奶茶店那扇挂着贝壳风铃的玻璃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这一次,涌进来的是整整八个穿着同样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形彪悍的保镖!他们如同沉默的潮水,瞬间填满了小小的店面,将我和还躺在地上的那个同伴隔开,冰冷的、带着杀气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如同实质的针,刺得我皮肤生疼。
八个!加上地上那个,九个!
我刚刚那点靠偷袭和运气带来的“战绩”瞬间化为乌有。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手脚都有些发凉。这他妈还打个屁!一人一拳我都得变成肉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个清脆的、甚至带着点慵懒随意的碎裂声,如同冰锥般刺破了紧绷的空气!
叮——哗啦!
是陶瓷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八个杀气腾腾的保镖,都下意识地被声音来源吸引了过去。
角落的高脚椅上。
苏晚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她手里那个精致的、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咖啡杯(我早上给她泡蜂蜜水用的那个),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脚边,摔得四分五裂。深琥珀色的液体在地板上肆意蔓延,像一幅狰狞的抽象画。
而她本人,正慢条斯理地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低着头,极其专注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沾上咖啡渍的指尖。动作优雅,从容不迫,仿佛刚才摔杯子的不是她,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与她毫无关系。
直到将最后一根手指擦拭干净,她才终于抬起头。
那一瞬间,整个店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慌,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或温软星光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这种眼神,我只在三个月前,劳斯莱斯的车窗第一次降下时见过。不,比那时更冷,更沉,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她的目光掠过那八个如同凶神恶煞的保镖,最后落在了脸色铁青的苏振邦身上。
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寒冰上刻出的一道讥诮的裂痕。
“爸,”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金属质感,像手术刀刮过骨面,“您今天出门,带够钱了吗?”
苏振邦眉头紧锁,显然没明白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眼神里的怒意更盛:“苏晚!你……”
苏晚没让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是说,您账户里的余额,” 她的目光扫过那八个保镖,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刺骨的寒意,“够付他们九个的……医药费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放在吧台上的那台超薄笔记本电脑,屏幕倏地亮起!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侧脸。
而就在同一时间——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急促、尖锐、带着强烈警示意味的手机提示音,如同催命符般,极其不合时宜地从苏振邦的西装内袋里疯狂响起!
声音突兀,刺耳,瞬间打破了店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振邦的脸色骤然一变!那是一种混合了被打断的暴怒、以及一丝被不祥预感攫住的惊疑。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苏晚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高脚椅上,双腿交叠,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看着自己父亲掏手机的动作,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了然。
苏振邦终于把手机掏了出来。那是一款定制版的、通体漆黑的卫星电话,此刻屏幕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伴随着那催命般的“嘀嘀”声。
他皱着眉,手指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划开屏幕。当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跳出的信息时——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从铁青转为骇人的惨白。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难以置信的景象!拿着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他整个高大的身躯都开始微微摇晃。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锁定我,而是像两道淬了毒的利箭,死死射向角落里的苏晚!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狂怒、以及……一丝被彻底背叛后的、难以置信的狰狞。
“你……是你?!” 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不再是那种金属般的冷硬,而是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和颤抖,充满了滔天的恨意,“苏晚!你竟敢……”
“我竟敢什么?” 苏晚平静地截断他的话,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冰锥一样扎人,“动用您教给我的那些……‘小技巧’?还是说,让您亲自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市场风险’?”
她微微前倾身体,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像个好奇的孩子,看着自己父亲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
“爸,” 她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奇异的轻柔,却比刚才的冰冷更令人毛骨悚然,“您不是总说,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吗?女儿只是……学以致用罢了。”
她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苏振邦强撑的镇定。他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旁边的保镖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没让他当场栽倒。他死死攥着那部还在疯狂报警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出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死死瞪着苏晚,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彻底崩塌的、如同信仰被摧毁般的绝望和灰败。
整个“简·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苏振邦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手中那部卫星电话依旧执拗地发出“嘀嘀”的警报蜂鸣,如同为一场无声的战争敲响的丧钟。
那八个杀气腾腾的保镖,此刻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僵硬地站在原地,墨镜下的眼神充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雇主突如其来的崩溃让他们无所适从,那股凝聚起来的、准备将我撕碎的煞气,早已烟消云散。地上那个被我放倒的保镖,也挣扎着坐了起来,捂着后脑勺,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反转。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苏晚终于从高脚椅上站起身。她赤着脚,踩过地上碎裂的咖啡杯瓷片和深褐色的污渍,一步步走向吧台。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仿佛踩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她走到我身边,没有看我,目光依旧落在她父亲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上。
“现在,”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清泉般的质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带着你的人,离开我的地方。”
苏振邦的身体又剧烈地晃了一下。旁边的保镖用力搀扶着他。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苏晚,又扫过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滔天的恨意,有崩塌的绝望,有被彻底击垮的屈辱,最后,竟然隐隐透出一丝……荒诞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短促、嘶哑、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他猛地甩开保镖搀扶的手,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步履踉跄地朝着门口走去。背影佝偻,再也不复刚才进门时那种掌控一切、睥睨天下的气势,只剩下一个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迅速衰败的躯壳。
那个最先被我放倒的保镖挣扎着爬起来,另外八个如梦初醒,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沉默地、迅速地跟了上去,如同退潮般涌出了“简·茶”的大门。
贝壳风铃被粗暴地撞开,发出一阵杂乱无章的叮当乱响,然后归于沉寂。
店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碎裂的支票、泼洒的咖啡、歪倒的椅子、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苏振邦和他保镖们的冰冷气息。
以及,我和苏晚。
世界安静得可怕。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如同幻觉,只有额头的刺痛、锁骨的灼热、还有砰砰狂跳的心脏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的。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苏晚。她依旧站在那里,侧对着我,目光望着门口的方向,似乎在看那群人狼狈离开的背影。侧脸的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冷漠。
刚才那个坐在角落,手指轻点键盘就掀起惊涛骇浪、几句话就让她父亲瞬间崩塌的女人,和那个会眯着眼喝我煮的焦糖奶茶、会蜷在沙发里像只慵懒小猫的苏晚……巨大的割裂感让我大脑一片混乱,甚至感到一丝陌生和……难以言喻的寒意。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缓缓转过头。
当她的视线落在我脸上时,我清晰地看到,那双如同深潭寒冰般的眼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回暖。里面的冰冷、锐利、漠然,如同阳光下的薄雾,飞快地散去,重新被一种熟悉的、柔软的、带着点疲惫和歉意的光所取代。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微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额头上红肿起来的地方。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躲开。
“别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都肿了。疼吗?” 她的指尖动作极其轻柔,像羽毛拂过。
那点陌生和寒意,在她指尖的触碰和这声带着心疼的询问里,瞬间烟消云散。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没……没事。” 我嗓子有点发干,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吧台上那台已经暗下去的笔记本电脑,“那个……刚才……是你做的?” 话问出口,我自己都觉得傻气。不是她还能有谁?那个精准的时机,那个摔杯为号的动作,还有她父亲看到手机信息后那副天塌地陷的样子……
苏晚的指尖在我额头顿了顿,然后收了回去。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吧台边,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默默地擦拭台面上散落的支票碎片和咖啡渍。动作很慢,很仔细。
“他是我爸,” 她低着头,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苏氏集团,做海运和地产起家,后来想玩金融杠杆,胃口太大,盘子铺得太开,资金链绷得很紧。我……只是在他最脆弱的那根弦上,轻轻弹了一下。” 她停下手,抬头看向我,眼神坦荡,“用的是他教我的所有手段,还有……一点点他完全没防备的‘内幕消息’。”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这“轻轻弹了一下”背后,是怎样一场不动声色、却足以让一个商业帝国根基动摇的金融风暴。她这三个月窝在书房里那些密集如雨的键盘敲击声……原来都是在为今天布局?
“你……早就知道他今天会来?” 我喉咙有些发紧。
苏晚把抹布放下,走到我面前,仰起脸看着我。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无奈:“他一直在查你。从我们领证那天起。我只是……加快了进程,顺便,让他选了个合适的地方。” 她环顾了一下狼藉的“简·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看来,这店风水不太好。”
我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震惊于她的手段,更震惊于她为了我……或者说,为了我们,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对自己父亲挥刀相向?那需要多大的决心?多大的……恨意?
“为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颤抖,“我是说……为什么帮我?还……用这种方式?” 这代价太大了!父女反目,家族产业动荡……
苏晚看着我,眼神复杂。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
“林简,还记得你撕那张支票时说的话吗?”
我一怔。撕支票时说了什么?愤怒冲昏了头,只记得自己吼了一句……
“你说,‘她值得五个亿’。” 苏晚轻声替我复述,她的眼睛亮亮的,像落入了星辰,嘴角弯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所以啊,我得证明给你看,” 她踮起脚尖,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万钧之力,“我苏晚选的男人,眼光,值这个价。”
轰!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耳根蔓延至全身,烧得我脸颊发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所有的疑虑、震惊、后怕,在这一刻都被这句轻飘飘却又重逾泰山的话击得粉碎!
什么五个亿!什么金融风暴!什么父女反目!
在她眼里,我那句在极度愤怒和屈辱下吼出的、近乎本能的维护,竟然成了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捍卫的价值?这逻辑……太不讲道理了!太他妈苏晚了!
看着她近在咫尺、带着狡黠笑意的脸,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我淹没。我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动作有点大,扯到了锁骨的伤口,疼得我“嘶”了一声。
苏晚在我怀里闷闷地笑出声,手臂也环住了我的腰,抱得很紧。
“傻瓜,” 她把脸埋在我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浓浓的依恋,“以后……不准再打架了。破相了怎么办?”
我抱着她,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和重量,闻着她发间熟悉的馨香,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那些支票、保镖、股票暴跌的警报……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有此刻,拥她在怀,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嗯,” 我用力点头,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以后……只给你煮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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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振邦带来的风暴,如同夏日午后一场骤急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那场惊心动魄的“简·茶”冲突之后,他和他的人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财经新闻上倒是零星有些关于苏氏集团股价异常波动的报道,用了些“技术性调整”、“市场信心波动”之类的模糊字眼,但很快就被更大的热点淹没。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似乎勉强稳住了阵脚,只是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至于苏晚和她父亲之间那根本就脆弱的亲情纽带,算是彻底斩断了。她对此只字不提,我也默契地不再问。
日子重新流淌起来,像一条被短暂搅浑后又恢复清澈的小溪。
“简·茶”被迫歇业了几天。苏晚嫌店里被“污染”过,大手一挥,直接请了专业的消杀和装修队,把被砸歪的置物架换了,沾了咖啡和“不明液体”的地砖撬了重铺,连那扇饱经风霜的玻璃门都换成了更厚实、隔音更好的款式。
歇业期间,我成了全职“家庭煮夫”。苏晚似乎格外享受这段被迫宅家的时光,彻底把书房当成了第二个窝。她依旧忙,键盘敲击声依旧密集如雨,但频率似乎比之前舒缓了些。有时她会抱着电脑蜷在客厅那个巨大的懒人沙发里,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像只慵懒的树袋熊。我则负责研究各种黑暗料理,试图在“秘制焦糖波波”之外,拓展我的“林老板”美食版图。成果嘛……厨房的烟雾报警器响过两次后,苏晚委婉地表示,还是点外卖比较环保。
一周后,“简·茶”重新开业。没有锣鼓喧天,没有花篮锦簇,低调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变化是实实在在的。新换的门窗桌椅泛着原木的清香,操作间里添置了更专业的设备,两个店员小姑娘也换了新制服,笑容里带着点重新上岗的雀跃。
最大的变化,是苏晚。
她彻底把“简·茶”当成了她的第二个办公室。每天雷打不动地准时报道,霸占着角落那个重新布置过的、铺了软垫的高脚椅,抱着她的笔记本,一坐就是大半天。只是现在,她不再总是对着那些令人眼晕的数字和K线图。更多的时候,她是在看一些设计图纸,或者浏览一些……看起来很温馨的家居网站?
生意依旧不温不火,但我和苏晚之间的关系,却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悄然升温,变得密不可分。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店里难得清闲,没有客人。苏晚正盘腿坐在她的“御座”上,对着笔记本屏幕蹙眉思索,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
我系着那条印有“简·茶”logo的崭新围裙(旧的被保镖撕坏了),拿着块抹布,慢悠悠地擦拭着光可鉴人的吧台。目光扫过角落墙上那个崭新的、带广角的监控摄像头(苏晚坚持装的,美其名曰“安全升级”),又扫过苏晚手边那个换成了保温杯的咖啡杯(她说陶瓷杯不环保),心里某个角落,似乎有些模糊的线索在慢慢串联。
她似乎总能未卜先知?比如她父亲那天会来?还有这监控,这保温杯……总感觉透着点刻意的味道?
正胡思乱想,苏晚突然关了电脑屏幕,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走到吧台边。她把手肘支在台面上,托着下巴,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林老板,” 她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新围裙挺帅嘛!”
我低头看了看胸前那个傻乎乎的logo,有点不好意思:“还行吧,没你身上那件猫猫睡衣帅。”
她噗嗤笑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林简,” 她忽然叫我的名字,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带着点好奇,“你就不想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真的是意外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来了!这问题像个小钩子,一直在我心里挠着痒痒。我放下抹布,学着她的样子,手肘撑在吧台上,隔着台面和她对视:“难道……不是?”
苏晚神秘地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她拿起手边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里面温热的牛奶(她现在不喝咖啡了)。然后,她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我,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狡黠:
“你猜……那天,我为什么会在那条路上?开那么慢?”
我一愣。对啊!那条路根本不是主干道,平时车流稀少,她开个劳斯莱斯幻影在那磨蹭什么?
“而且,”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我平时……根本不喝奶茶的。”
嗡!
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所有模糊的线索瞬间清晰!
那辆慢得像蜗牛的豪车!精准降下的车窗!那句石破天惊的“赔你个人吧”!还有……那十二杯泼出去的杨枝甘露!
“你……你故意的?!” 我失声叫了出来,感觉自己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你早就盯上我了?!那奶茶……”
“Bingo!” 苏晚打了个响指,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脸颊微微泛红,带着点难得的羞涩,却又理直气壮,“不泼点东西,怎么制造机会搭讪?难道让我摇下车窗对你喊‘帅哥加个微信’吗?那多没格调!”
她顿了顿,眼神温柔得像融化的蜜糖,声音也软了下来:“其实……我观察你很久啦。你给隔壁王奶奶送药那次,爬了六楼,没收跑腿费;你在街角帮那个卖红薯的老爷爷推车,自己摔了一跤;还有……你每次送完外卖,都会对着你那辆破电动车说‘老伙计辛苦啦’……”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林简,你身上有光。笨拙的,干净的,在这个城市里快绝种的光。我想抓住它。”
她伸出手,越过吧台,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额头上那块已经淡下去的淤青,动作带着无限的爱怜。
“所以,” 她微微踮起脚尖,凑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牛奶的香甜,像一道暖流注入心田,声音轻软而坚定,带着尘埃落定的满足,“不是意外,是预谋。林简,你是我精心策划、志在必得的……猎物。”
猎物?
这个词带着点强势的占有欲,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裹了最甜的糖霜,甜得我心脏发胀,浑身发麻。
我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巧笑倩兮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我傻愣愣的影子,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得逞的狡黠。
什么金融女王,什么运筹帷幄,什么精准打击……在这一刻,都褪去了所有神秘和距离的外衣。
她只是苏晚。
一个处心积虑、笨拙又可爱地,用一杯奶茶把自己“赔”给我的傻姑娘。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惊讶和那一丁点被“算计”的小小郁闷。我猛地伸出手,隔着吧台,捧住她的脸。
“苏晚,”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带着笑,也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这猎物……当得太值了!”
话音未落,我低头,精准地捕获了她带着牛奶甜香的唇瓣。
阳光透过崭新的玻璃门洒进来,将我们相拥的身影拉长,温柔地投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吧台角落,那个崭新的监控摄像头,默默地、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监控室(如果存在的话)的屏幕上,或许正定格着这一刻的永恒。
角落里,苏晚那台安静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不知何时幽幽地亮了一下,跳出一个加密文件夹的自动关闭提示。文件夹的名字一闪而逝:
【Plan B:如果头槌失败后如何优雅地让保镖集体食物中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