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的天气,能冰封时间,老得不成样子的黄狗本该在这个冬季死去。
它拖着干瘪短小的身躯在雪地里爬行,先是用鼻子戳进雪地里,使得半个头都像铲子那样埋在雪中,接着用臀部发力,又通过腹部的扭动带着整个身体前行,这一窜动作就像清晨刚准备出行的鼻涕虫。
我知道这很滑稽,要是你把画面在脑袋里回放的话,你一定觉得这是动漫里的狗,但黄狗确实是真实的活物,即便那滑稽的爬行方式是如此诡谲怪异,但那也象征着它还倔强的活着。
黄狗的身子在漫漫无际的雪原上画出一道笔直的线条,那条线是单薄脆弱的,好似它此刻的命运之线。
我很幸运的目睹了这条线诞生的过程,也见证了它在弥留之际留下的最后一抹黄色,像穿梭于灰白世界的一只火舌。
它头上的黑土是我填上去的,如果你像我这样整日浑浑噩噩,百无聊赖的话,见到此时此情一定能听到黄狗的哭声,它哀求着我给它盖上故乡的土。
我本是不会哭的,奈何老狗的泪水润湿了我的双目,雪原的温度极低,很快泪痕上就生出一些冰渣。寒风似铁砂打在我的脸上,将这些包含着无聊的情义的冰渣抛洒在灰蒙蒙的空中。
我知道我应该离开了,这里可没有人在我的头上盖上一把黑土。
我回头望向刚垒砌的坟墓,蓦然觉得那是徒劳的,那是无益的傻事,翻滚的雪花再度掩埋了黑土。
狗的事抛在一边吧,先说说我为什么会来到这片雪原。
一切皆因与故友的约定而且,那个约定无关乎利益和物质,甚至无关乎人情,简直就像是自然定律,生命法则那样强制着我去遵守它。
两周前,我准备好了登山的所有装备,尽量让一切都趋于零风险,可作为人,我能控制的事太少了,雪山的暴风带来一场雪崩,连同着我安定的村子埋葬了。
奇怪的是,我活了下来,当然也不只是我,在救援队的救护下,死者的人数仅仅占了村子的三分之一。
那场雪灾绝对是我见过最接近人类末日的场面,泡在浴缸里差点睡着的我是无法预料到接下来的五分钟内,我是怎么从睡梦中坠入深渊的。我姑且是最幸运的了,在三角的保护下,只是断了条腿和胳膊,许多人确永久的长眠于白色的大地。
我是半夜从临时搭的帐篷里悄悄溜出来的,简单的治疗后,我确信只靠一只拐杖我就能登上雪山,毕竟我的灵魂之火还如此旺盛,不像是个早死的人。
你一定会想,我是不是有自杀倾向的抑郁症患者,或者就单纯的是思想冲动且在灾难过后失去理智的迷途者,毕竟如此恶劣的天气还想着登山,是愚昧者也无法理解的傻事。
这不就是向死而登吗?
但,我必须再次强调,我来到此处的所有动力都来源于那个约定,可以理解为约定是我的主子,生为奴隶的我在登上雪山这件事上有无法抗拒的诅咒,就像我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个约定而死去的,那是命运之神替我决定的事。
故友的约定,也是对亡友的追悼。
她是我花光十年的时间却换了虚无的梦魇,她活着,我快乐且痛苦着,就好似被刀绞着心脏,那把刀却是医者的手术刀。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我也只是一个大二的男生而已,过着平平无奇的大学生活,在遍地都是孤独之味的世界做着我的梦。
是她打破了这一切的平衡,让我从大二的男生变成了整日醉酒的混混,打架似乎成了我的主要学习任务。
你想知道她的名字吗?
可是我已经忘了,连同她的相貌和声音都忘得一干二净,估计是酒喝太多了,该忘的事没忘掉,不该忘的却全部都丢掉了,简直就像拿着自己十年的寿命去赌博,而赌博的赚来的只是一个把我引向死亡的约定。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约定啊!
自顾自地向你的追求者索要冰山的气息,索要雪峰之巅的生命最后一眼见到的画面,索要他在冷风中呼出的最后一口热气……
这份约定不就等同于死亡吗?
总之,我还是来到了山脚,在此之前,见到了那只有趣的黄狗,它似乎和我一样沦为了命运的奴隶,苍茫的活着,穷其一生也无法追逐星愿,终日在灰色的暴风中惶惶度日,害怕着失去的同时不停地失去……
就像亡友的约定。
约定是由两个人共同遵守的,而现在和我约定的对象已经成为了亡灵,期间无法断裂的联系就横跨于生死之间。
我活着,她死了,我们的约定是我要登上雪山,看一看这个模糊的白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