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在初三时带人浩浩荡荡搬进将军府,顺带着十几箱的嫁妆和一帛明黄赐婚陪嫁的旨意。
绮罗接到消息的时候,林染带着东西住进了紧临绣楼用于客居的院落里。
林染看着萧绮罗气冲冲的带人冲进院门,她笑着招呼她,“上次来,我带了我自己用的物件,现在带些许我自己的嫁妆不过分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绮罗满腔的不可置信与说不出的不知道是怒意还是恼意就这么被她这些话一堵,无处可出。
绮罗只得恨恨的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前两天她们来气我逼我,如今你巴巴的又赶来气我逼我”
她指指身后的青衣们又直直的指向林染,青衣一股脑低下头往后退,对着林染摇摇手,“林小姐可得为奴婢做主,奴婢哪里敢”
林染笑着坐在绮罗身边,拿手握住绮罗的手顺势从半空中拉了下来,“这会子西锦的人哪个不要命了去气你逼你。本事都长了宣旨的人都挡外面不见,你说说哪个还有你这胆子”
“我稀罕”
“是是是,我们将军府大小姐自然不稀罕,当了那么多年郡主,还稀罕当个公主吗。你这么一闹,全天下都笑话西锦新帝无能”
“怕说我说的更难听吧”
“你还在乎嘛?这段时间关门不出,万事不理,闲事不管。外面的人只当你安安心心等着被送嫁”
“那你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且不说北牧人文风气与西锦相差甚远,就你这个第一文丞嫡女何苦来当我的陪嫁,你留在西锦等着这等事过去,伯父伯母自会再给你觅得佳婿,非得抛弃老父老母远嫁做妾去”
“不说我是你未来的嫂嫂,也是你如今最亲的人。别人不知道,我这几天心里总是簇簇着不安,阿默最疼你了。思来想去我自己亲自陪着你看着你才放心。你也别把我讲的那么大义抛下双亲,北牧的三皇子韩季非得闲之人,且西锦皇室太过凉薄,我此举也是为他们谋取一丝保障”
见林染把话意讲到这地步,绮罗让青衣将人都带下去。
“荣妹妹,你可有如何打算”
“行一步算一步,我萧家的忠义和恩怨对于西锦是做到了最后一步。呆他身侧,若有机会…”
林染急急的捂住了她的口,转头看向四周。
绮罗轻悠悠拉开她的手,“他知晓也好不知晓也罢,只求姐姐日后庇佑好青衣和嬷嬷她们。我本去意已决,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想留她们在府邸偏偏逼着我一同去北牧”
“妹妹你…”林染看着她,似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绮罗站起来,环顾这熟悉又异常静默的宅院,她低低的开口,“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看看这宅子”
林染听着这低低的话明明不夹杂任何情绪,却猛然心中大痛,痛的一时没注意绮罗孤身一人走了出去。
青衣看着绮罗一个人走了出来,却见她摆了摆手,停住迎上去的脚步,任由她一个人似浮云一般抓不住,慢悠悠飘远。
绮罗经过自己的绣楼,它不高,却是阿娘出生之地类似的房子,阿娘来自南曲国,自幼学习武术,年轻时心高气傲闯荡江湖遇见了阿爹,芳心暗许成就良缘不惜脱离家族远嫁西锦。
想起幼时阿娘在绣楼前抱着自己,目光闪烁说着南曲旧事,说着那些小桥流水,说着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们摇摇晃晃行过那些光怪陆离的街门,说着那些摇着山水人文纸扇的才子们举杯共饮在流水中行着酒令。
西锦也有才子也有着佳人,可没有这般的风流韵事,想时幼年一次次问阿娘,若有机会能否去南曲看看,阿娘欲言又止的神情,如今她是明白,明白自己作为荣郡主不得离开京都。
“阿娘,我可以离开西锦了,却不是去南曲去的是北牧”
绮罗留下那句话,再晃晃荡荡走在长廊上,是哥哥背着自己走过的长廊,长廊还在,可人…
再往前是阿爹阿娘的起居室,名为世安,取自一世长安,里面风景依旧,连屋梁上春分时砌居燕窝都还在,只是没了主子。
再向前,是哥哥的枫院,种了一排的枫树,哥哥酷爱这红起来似火似血的叶子,也贪这树下埋藏佳酿的滋味,他的枫院隔壁是梅苑,此梅苑非梅花而是梅子。
每每三四月梅子成熟季,阿娘受不住这酸气,每这时节她来枫院这便少些,极其疼爱夫人的大将军没把梅苑废了,也只因为他唯一的掌上明珠独独爱这津梅子。
每年梅子采摘季却是将军府少将军最忙的时节,他亲手为自己的妹妹洗净腌渍梅子,等着时候到了一罐罐的送往绣楼里去。
梅苑里有一客居,曾住过哥哥的至交好友。
这一幕幕都还在,只是异常冷清,连梅子的清香也好似在鼻尖荡漾,绮罗哀痛欲绝,心中压着的埋藏着的捂着的都随着那丝香意倾斜而出。
猛地她向前踉跄几步扶住梅树,口中吐出一口血,易老在梅林深处走出,一见此疾步走到她身侧,看着地上艳红的土壤,哀哀叹气。
“心头血,心头血,这一口心头血一吐,你呀…本体内有自母胎带来的奇毒,活到此已是双亲将养不易,十几年精心照料,这段时间你体弱气虚郁结于心,苦苦压着,如今这…”
“人生在世,长或短又如何”
“你突经巨变才会如此想,四海之大,东阳的奇山,南曲的流水,西锦你呆的够久了,却也只在京都,京都外的美色美景,就是北牧也有连绵的草原,你就不想都走一走看一看”
“还有机会吗,外面竟是那样美吗”绮罗茫然无措的抬头看着易老,此时此刻这个怪脾气固执的老头一脸怜惜的看着自己。
“有的,这段时间你医理懂得够多了,对自己的病症也能稍稍把握住,好好将养着自然有机会”
“要一同携手看景的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意思”绮罗跌跌撞撞走出梅苑,她的嘴边还挂着那血,微微干越发暗红。
易老看着这年纪轻轻却了无生机的人,看着这固执到近乎执拗的人,她自己筑了道墙把自己围困了进去,企图就这般终结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