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正在熟睡中的人儿,用温水沁湿后的毛巾,擦拭着她红润的脸颊,白嫩的脖子,以及纤细的手臂。撩开沾在她脸上的发丝,他那黝黑又散布白斑的脸上,溢出一丝含蓄的笑容。
早上,他喜欢看着她睡觉,那安详的睡态比白天憨娇的样子,给他的感觉更真实。他捏了她的脸,总是在看的入迷的时候,他的动作很轻,手指触碰到她吹弹可破的皮肤就快速地收了回来。十五年来他不知道捏过多少回,这个动作或许看起来已经不和时宜,但那又怎样,她在他心里一直都没变过,她还是她,对他来说本质上没有变化。
“像,真的越来越像你娘了。”他自言自语说着。十五岁的人已经逐渐长开了,他从她脸上,想象以后她成熟后的样子,小巧的鼻子,双眼皮长睫毛,继承她妈妈的鹅蛋脸,白皙光洁,不比荧幕上的明星差多少。
越是这样想,他心里就更加难过痛苦,想着,倘若那天他早点回来,如果没有堵车的话,是不是和现在的结果大不相同。
他只是迟到了一点,可他此后终身都要为时间的失误买单,没有挽回的机会了,他余生都将在悔恨中渡过,剩下的她就是他唯一的救赎,也是最后活着的信仰。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照着镜子,黑暗模糊了脸上的烧痕,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俊朗。现在是夏天,他仍旧身着烧的破破烂烂的冬衣,脖子上缠着只剩半截的围巾,这是他最后那天出门的衣着,他早上七点告别妻子去上班,火灾过去十三年了,但他还在遵循这个习惯,七点钟穿好妻子准备的衣服和她拥抱亲吻告别,他一遍遍重温着与妻子的最后一面时动作和语言,这些对他都是不可或缺的仪式。
回来再次换好衣服,她已经醒了,做在床上冲着他笑,他拿出医院开的处方药柔声哄着她吃药,她不肯怕苦,他只得打开电视以此引诱她吃完。
火灾发生时她两岁,她是被妈妈保护着才活了下来,但从那以后她好像就停止生长,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智力方面,直到四岁半,他刚好一点,就带着她去省城医院做全面检查,结果正是神经系统故障,脑发育不全,智力低下,他一直不敢信,不愿相信,妻子舍命保护的女儿会是这样。医生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崩溃,可能是先天遗传,也有可能是后天受伤导致的,通过治疗会有一定的好转,但恢复到什么程度,不好说。
听到医生的建议,他泪水再也不止住,他冲进火海,火舌舔舐的痛楚都不曾让他落泪。那深深的自责已将他囚困,他再也摆脱不了,没有可能去寻找另一份生活。他看着怀中的婴儿,认定就是被烟火毒害的,他要像一个男人一样重新站起来,抱着赎罪的绝决,把她扶养长大,最好结果是可以走在她后面,一天就行。
一瞬间,他想到了若干年以后,养着这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长大,老去,再亲手埋葬,他不敢想象自己不在后,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只能乞求上天让自己活的久点。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长成十五岁的人,有模有样,身体也接近成年人,这么多年,他们睡在一张双人床上,常识父女俩人应该分开睡的,但对于一个心智两岁的人,翻下床是常有的事,她怕黑身边必须有他陪着才不会哭喊,他只得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挡在里面。
夜间她像个正常的婴儿那样,捣腾,啼哭,易醒,他只得小心翼翼的,但一个不注意还是会弄醒她,于是千方百计再哄她睡觉。再难熬的日子,时间久了是苦的也不觉得苦,看她睡觉成为他唯一的乐趣,越看越欣喜,对照着记忆中那个小不点,现在长成这么大一个人,真是爱到骨子里了,觉得这一辈也值了。
大火过后,他为了把更多时间留给女儿,便辞职开了家服装店,还雇佣了一女人看店,女人就他的邻居,一次他急着带女儿去外地拜访老中医,就把店铺托付给她,几天后他回来,细心的女人把店铺打理的井井有条,收益也比以往高,他便和女人商量请她留下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