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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文献】:秦刻会稽碑考释——李铁华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大帝国建立,与此同时实行了“书同文”,将以先秦石鼓文、籀文为母体的秦系文字删繁就简,用新整理和规范了的小篆体作为通行全国的正规字体。由李斯、赵高、胡毋敬作《仓颉篇》、《爰历篇》、《博学篇》三种字书,凡三千一百字,颁行天下,为统一汉字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这在中国文字发展史上无疑是利在当代、功垂后昆的大事情。遗憾的是,秦传至二世便解体消亡,所传文字亦不复再见。值得庆幸的是,秦始皇巡视天下,留下了《泰山刻石》、《琅玡刻石》、《会稽刻石》等七种由李斯亲笔撰写的刻石文字,虽然我们今天能见到的仅为《泰山刻石》、《琅玡刻石》两种残碑拓本,以及宋代徐铉的几种摹本,毕竟还可以知道秦小篆之面貌,岂不也是文字之幸?秦以前的文字,由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我国古文字的偏旁多有不同,存在多种写法。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同一作品的同一文字,偏旁在字中的位置上下左右可以任意挪动。秦小篆的最大好处是所有偏旁只能是一种形体,并规定了形旁在形体中的一定位置,而且不得代用。由于小篆将每一个字的偏旁、形体、种类、位置一一作了规定,故书写时的笔数自然得以一致。这对汉字的定型、规范和统一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同时,保证了汉字的顺利演变,最终以楷书延续至今。
《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至钱塘。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这便是《会稽刻石》的由来。司马迁还将原文记录在案。南朝梁时,竟陵王子良守会稽,登山见碑,曾使主簿范云读之。姚令威《西溪丛语》云:“予尝上会稽东山,登秦望山之巅,尽是黄茅,并无树木。山侧有三石笋,上无字迹,后自小径别至一山,俗名鹅鼻山,山顶有石如屋中开,一碑插其中,文皆为风雨所剥,仅隐约可见,其为大篆小篆,均不可考。不知此石果岺石欤?非始皇之力,亦不能插于石中也。此山险绝,罕有至者,其非伪碑可知。”其说甚善,此非伪碑,当为《会稽刻石》。时至今日,想文已剥蚀,不知石可安在?元至正初年(公元1341年),绍兴路推官申屠駉,以家藏摹本,摹勒于府学稽古阁,石之背面亦为徐铉所摹之《峰山刻石》。清康熙年间,《会稽刻石》为石工磨去,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闰四月朔,郡守李亨特以申屠氏本重勒,仍置阁中。此次复制,与《金石大字典》收录的徐铉摹本亦即申屠本已有不同。徐铉本和《史记》所录均为“德惠修长”。《史记·索隐》:“修亦长也,重文耳。王劭按张徽所录会稽南山《秦始皇碑文》,‘修’作‘攸’。”复刻时从王劭说,“修”已改作“攸”。又《史记》:“追首高明”,《史记·索隐》:“今检《会稽刻石》文,‘首’作‘道’,雅符人情也。”复刻本与曾国藩《精选经史百家文》所录皆误作“道”。《史记》收录的是正确的,按,追,追求,追寻也;首,首先,第一也。《史记·陈涉世家》:“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可见“追首高明”是歌颂秦德的赞美词。“首”变作“道”,仍辨者为石花所误。《史记》:“率众自强”,复刻本同。《史记·正义》:“碑文作‘率众邦强’”,当从之。《史记》:“内饰诈谋”,复刻本同。《史记·索隐》:“刻石作‘谋诈’”,亦当从之。盖因《史记·正义》与《史记·索隐》的作者必当见过原刻,故有刻石原作之说。《史记》:“黔首斋庄”,《精选经史百家文》与各种摹刻本皆作“黔首齐庄”。按,斋、齐两字古可通,然其义还是有区别的。余以为当从《史记》所录。“黔首斋庄”可解为百姓庄重、恭敬。大禹陵摹本与《史记》所录“贪戾慠猛”的“慠”字,《说文》不见。汪仁寿云:“《说文》有傲无慠,前哲云慠则傲之异文,然依碑文,秦已有从心慠字,不保仓颉无此字也。后汉书《崔骃传》‘贵者慠’,亦当有所据耳。”慠、傲同义,此为偏旁多形又一例。“慠”字当不误。《会稽刻石》“阴通閒使”的“閒”字,时代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曾国藩《精选经史百家文》作“闲”,昆仑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曾国藩纂《全注全译经史百家杂钞》作“间”,按,閒、闲、间三字,定义不同。上古没有“间”字,后人把“閒”写成“间”,用的人多了便约定俗成。“间”,读若艰,而读“闲”的字,才能写成“閒”,然“闲”的本义是栅槛,故“閒”和“闲”也不通,只有在“空闲”的意义上才可以写成“闲”。因此,在“阴通閒使”的句型中,不能写成“阴通闲使”,更不能写成“阴通间使”。“閒”的意义是离间,犹《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王信秦之閒”。“閒使”即从事离间活动的使者,犹今之间谍。
1989年,摹刻的《会稽刻石》移置于大禹陵碑廊。余细察拓本,虽与《峄山刻石》一样,都是徐铉摹本,但经过多次复刻,字形变异甚多。与宋拓《泰山刻石》和李斯所书重器《新郪虎符》、《阳陵虎符》及秦斤、秦权、秦量、秦诏版等正宗秦文字相较,现存《会稽刻石》的字形,不正确乃至伪误的铭文多达四十余字(详见2007年8月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拙作《秦碑考临》第三卷)。其中“男”、“义”、“宣”三字皆为一字二形,完全不合秦“书同文”的规矩。秦小篆的字体至唐宋,已经演变为线条瘦细的“玉筯篆”,大禹陵摹本只存秦小篆的形体结构,与《泰山刻石》线条凝重、笔力雄强、端庄威严、雍容朴厚的独特书风,已相去甚远矣。究其原因是唐宋以降,历代书家皆不知李斯作书的工具并非尖锋毛笔。余在研究故宫博物院石刻馆珍藏的国宝先秦石鼓文时发现,石鼓铭文与秦刻七碑的文字皆为短锋扁笔所书,这有云梦睡虎地出土的秦《法律问答简》可佐证。倘用毛笔藏锋书写,很难做到几千字线条划一,更不可能达到唐张怀瓘所评说的“画如铁石,字若飞动”(详见1994年6月三秦出版社出版的拙作《石鼓新响》书艺篇)。
所传《会稽刻石》只有始皇诏,而无二世诏。其实,《会稽刻石》当二诏皆具。《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今晏然不巡行,即见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并同时收录了二世诏全文。唐张守节在《史记·正义》中,关于《会稽刻石》注云:“此二颂,三句为韵。其碑在会稽山上,其文及书皆李斯,其字四寸,画如小楷,圆镌。今文字整顿,是小篆字。”张守节的这段文字记述了《会稽刻石》的地点、字形和铭文的大小。若非亲眼目睹,不可能如此明晰。足见《会稽刻石》是秦刻七碑中规模最大、镌刻精细、端严华美、气度恢宏的精心之作。
故乡绍兴是文化底蕴非常深厚的地方。因此,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百业兴旺,经济繁荣。倘若没有文化这个灵魂,端无今日之成就。有鉴于斯,余由衷希望家乡企业界的有识之士慷慨解囊,把《会稽刻石》重新树立于会稽山上。它不仅可以成为新的旅游景点,供后人学习瞻仰楷书母体的真实容貌,了解秦文字的古劲厚实、端庄威严。这同样是一件利在当代、功垂后昆的好事,更重要的是可以弘扬传统文化,振兴民族精神。
(作者系我国著名古文字学家、书法家;中国秦文学会顾问;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兼职教授)
附作者《秦会稽刻石铭文校释》:
始皇诏: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攸长。卅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斋庄。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六王专倍,贪戾慠猛,率众邦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閒使,以事合众,行为辟方。内饰谋诈,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滛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洽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二世诏: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金石刻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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