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中风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她走上台阶,把手里的簸箕轻轻往院坝放,然后双手环抱,额头垂到了膝盖上。
婆婆说她好像睡着了,没有打粗气,也没有微微颤。人就歪坐着,于是把她抱到床上,身子立马就硬了。
半年以后,勉勉强可以附到墙上,蹒跚摸索着从卧房移到堂屋,提一个小烘笼坐在糙板凳上,睁着眼望着家里人来回的身影。
她脸上是不规则的沟壑,纵横但不交错。她的发呈雪花色,从青布包巾缠的缝隙中探出来。唯有她的眼,你尽可以看它的混浊,却挡不住其中的精光。我应把那光叫做生的执着。
她死的时候我没有看着,她躺在棺材里,我仔细的记住她的容颜。
她以前总喜欢在婆婆做饭的时候蹿火,就是往灶台里添柴火。她手里没有劲儿,添的柴多,火很旺。但积的炉灰很厚,柴不能充分的燃烧,炒菜也就不对火候。婆婆于是不让她蹿火,她越是想蹿。从卧房经堂屋到灶台,她走十来分钟,但她仍然乐于去干。
现在我回想,她不是犟,不是取闹,更不是造作。她用她的方式诉说着活的意义!简单和直白与朴素!
偶然一天,我发觉自己明明活着却已经死了。明明死了躯体却没意义的运动着。我也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空气粘稠的贴到人身上,附着的是郁气和厉气,钻到嘴里,吐不干净。
死是轮回着寻觅另一种希冀,但是还活着的,活着的必定要让他安定且坚定的活着。信念不要有转移,脑袋时常要有思虑。
此种种迹象,才可能是活着的。
我第二次感觉自己忽临死亡时已成为一个大孩子了。几年前,我的姑奶奶走了。
她年轻时是幸福的,家道也是殷实,男人还能干。后来就面临丧夫之痛,丧女之痛。被人追债,遭人嫌隙、无处躲、亦无处容身。
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她嫁了一个七十的老头,我不能有所决断。莫名只有惋惜和怜悯。
她躺在一个我不觉冰冷的冷柜里,我不知道她冷不冷。她脸缩的没有原来的二分之一大,五官变得娇小,脸色只有无尽的苍白。我仔细凝望她的脸,意识却悄悄的游走。
这是摄人心魄的死亡,越平静,越让人昏沉。
她不能动了,不能想了、不能疼爱她的最后一个女儿、不能关爱她的唯一的儿子了、明年春节她的家庭也不会有欢乐!
我望着焚尸房的烟囱,在那一眨眼一晃神的当儿:一个活人,在现世留下无数痕迹的人、一个承接多少苦难的女人、这一具躯体,连同那颗跃动的心,变化莫测的剪影般的生平,都明明白白的,消散了!
我纠结她的运命,为她不公,为她悲悯。我心于是碎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拼好。
但终于,我醒悟了,通彻了,明确了!
生死不是皮影儿,不是伸手可以把玩的活儿,它值得人去敬畏。
于是人要学会尊重它,敬重她,从而真正的认识它。
而这所有的,所有的感知,才能最终凝成一个“人”。
一个有思想力的人,
一个有感知力的人。
一个哭泣的人,
一个欢喜的人。
“ 生,老, 病 ,死 ”的 人。
幽静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