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期抗疫过命的 婆媳

           

    非常時期抗疫过命的婆媳       

        婆婆是己亥年农历腊月初八那天从苏北老家来到武汉的。自己带了三袋子家乡土特产还嫌不够,每天还跑三趟菜市场,家里阳台上腊鱼腊肉腊肠飘舞,搞得人整颗心都提前跑步进入过年的节奏,连上班時人都有了几分懒散。

        更懒散的,是丈夫邹名。打婆婆回汉的那一刻起,此人秒变巨婴,袜子也不洗了,每天分摊给他的家务事也不做了,一上饭桌就这事那事的,就连辅导儿子乐乐的作业,也山呼海啸地……如若从前,我一定会不由分说地臭骂他一通。

        可是,这己经结婚七年了,我再也不想因为这点破事搞得婆媳关系不和谐。毕竟我也是当妈的人了,我深知那份汹涌的母爱的样子。更何况,公公因病去世六年了,独居的婆婆一年到头也就跟我们在这里生活这么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有伤害到我,而且我也算是半个受益人,将就将就吧,我没有何要像前两年那样,怒不可遏。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不那么较真了。更何况邹名也算是个自觉的人,只要婆婆一离开,他吃完饭后就去刷碗,陪儿子做作业时秒变成慈祥的父亲。所以,一年中有那么些天,让他抛下所有角色,单纯地做“好吃懒做的傻儿子”,我忍了,也认了。

        但我跟婆婆的关系一直客气有余,亲热不足。能够处成这样,已经算是婆媳关系里的上上乘了。

        进入腊月小年之后,坊间陆续听到一些关于病毒的传言。我劝婆婆少出门,就算非得要出去,也戴上口罩一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是,她抱着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你等不到五更”的话,继续一天还跑几趟菜市场买这个买那个,每次都绝不空手而归。她来了没几天,我们一家三口的脸明显越来越圆。

        腊月小年过后,武汉的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我们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了。聊以自慰的是儿子放假后,很少出门,我和邹名每天出门也戴着口罩。家里唯一的漏洞是婆婆,她一直无畏无惧地出门不带口罩,还不時地嘲笑我们胆小,草木皆兵,然而,武汉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宣告封城时,都禁足宅家了她才傻了眼。


        在忐忑不安中,怀着几分侥幸心理我们过了庚子年春节。可是,大年初四,婆婆和我先后发烧,而邹名和乐乐毫无症状。

        我和婆婆的第一反应,把邹名和乐乐送出去。

        邹名不肯,坚持要送我们去医院,可是,我们都跟他发了脾气,一方面听说医院现在都已经暴满,发热门诊挤得水泄不通,根本掛不到门诊号,去医院被传染的机率太大。另一方面此时我和婆婆一致认为我们家主要保护的对象,是邹名和乐乐。

        他们爷儿俩几乎是被我们撵出家门的。踌躇之中,邹名给他在德国的同学打电话。他同学全家到德国去了,他家的钥匙一直在邹名这里,定期去帮忙照看一下。他同学毫不犹豫地说:“过去住,随便住多长时间。”

        逼得他们爷儿俩搬走,婆婆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一样追出去,手里扛着两大袋子,里面装着她这些天囤积的各种食物。然后回到家里,婆婆号啕大哭,表示如果自己传染给了邹名和乐乐,那她就不活了。

        说实话,看着她哭,我心里的恐惧与愤怒齐发。我何尝不担心邹名和乐乐,又何尝不害怕这恐怖的病毒,但现在是哭的时候吗?说这些还有用吗?而且,年前那么多天,全家就婆婆不听劝,毫不防护地在“裸奔”菜市场,还嘲笑我们噤若寒蝉!

        我不想理她,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发微信联系朋友、同学、领导、同事,寻找人脉关系,找门路能否让我们去发热门诊挂上号,去检查一下。而婆婆呢,每隔半个小时给邹名发条语音:“你发没发烧?”“乐乐精神头怎么样?”“吃饭了吗?”“袋子里的皮冻要放冰箱!”

        我终于怒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你养的是一个儿子,不是一个傻子。”

        她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视死如归地怼了我一句:“要是咱俩真的得了那病,医院也进不去,那也没办法了。所以,只要他们没事就是我家的万幸。”

        我气急败坏,把自己关在屋里,号啕大哭。这个病没让我绝望,但婆婆让我彻底地心寒。这世界上,就她的儿子和孙子的命是命;她自己的命,还有我的命都是狗命不如。如果不是她不听劝年前“裸奔”,我会被连累中招吗?如果我死了,她就是凶手!

        那一天,我哭过之后开始刷新闻,在了解到无望去医院后,我就开始认认真真的研究关于新冠病毒的知识。

        说实话,网络上的知识是是而非,知识们相互打架,越看心里越不明白,越矛盾,越绝望。我开始一遍又一遍测自己的体温,早上还是37.4,但到了下午一直38.4,尽管我什么东西都没吃,但肠胃却开始变得很不舒服。当我听到门外,婆婆一次又一次上卫生间的声音后,我忍不住走出了卧室。

        她告诉我,她拉肚子了。我心猛地一沉。赶紧找出家里的药箱,里面有一些抗生素,还有石密达和两盒退烧药。我让婆婆吃下了石密达,又给她量了体温,38.2,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吃退烧药。看了看她的精神状态还行,我让她回床上躺着,嘱咐她网上说的:一定要多喝水,一定要好好休息。如果我俩真的感染了,自己的免疫力才是最好的药。

        可是,好不容易把她劝到床上,她又带着哭腔问我:“邹名和乐乐真的会没事吗?”

        我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对她的同情,以及累积的一点勇气瞬间被她给扑灭了,我心烦意乱地回到卧室,再一测体温,依然未降,而且明显觉得四肢无力,我心中有点万念俱灰,瞪着天花板,连眼泪都没了。

        晚上,婆婆做了饭叫我起床吃饭。我虽然没有胃口,但理智上觉得还是要吃一点,增强抵抗力是致关重要的。而且,如果我不吃,婆婆也不会吃的。

        我俩一个在餐桌,一个在茶几上,分餐而食。

        这时,我手机响了,是我爸妈打来的。他们在唐山,国庆节刚刚来到武汉待了一个月,每年都是如此。就是为了过年时,能让婆婆跟我们一家团聚。

        看着手机上显示“妈妈”两个字,我的眼睛顿时就模糊了,想接,但不敢接,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才接了起来。

        我动用了全部的力量伪装自己,让他们听上去我无恙很健康,告诉他们,我们一家都平安无事,宅家禁足哪里也去不了,被婆婆喂得胖胖的,照相都出框了……

        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难堪的通话吧,放下电话我整个人都是抖的脱虚了,脸上全是泪水。而婆婆那边,筷子与碗发出频繁碰撞的声音,可以想向她吃得有多香。

        可是,当我抬头瞅一眼她时,她却满脸是泪的看着我,指着她的空碗说:“小奕,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妈,好好的一个孩子,活活就被我给传染了。打今天起,我往死了吃饭,我要活下来,把你照顾好,把一个健康的孩子好好交到你爸妈手里。”

        然后,然后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老年妇女拥有超人的战斗力与求生欲。她拉肚子都拉到虚脱了,居然还能手持板斧剁她从老家带来的土鸡,然后,拿出砂锅炖炖炖。

      我喝不下鸡汤,她就把我手机抢走了,然后就拿出哄三岁孩子的劲头,“喝了,喝了妈给你拿块巧克力”,“你不喝,我今晚就不睡了”“喝了,喝了我就把手机还给你。”

        她自己呢,喝得直往上呕,还往下喝。喝完了,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张罗下一顿饭。每隔十分钟就会过来敲我的门:“小奕,热水放你门口了,都喝完哈。”“小奕,你测体温了吗?我体温没长也没降,这是个好事。”“小奕,你说咱俩产生的生活垃圾是不是也得消毒,不然垃圾也会传染别人的,是不是?”

        说实话,我已经在不断刷手机时,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而丧失斗志,整个人连床都起不来了,感觉死神随时都会把自己收去。

        可是,关键时刻,婆婆那份无畏乐观与硬撑出来的状态,一次又一次鼓舞着我:我还有救!

        那天凌晨三点,失眠的我起来上卫生间,看到婆婆房间里还亮着小夜灯。

        瞅着门缝儿,听到她嘴里说的全是:“南无阿弥陀佛,保佑我儿媳妇小奕早日康复。”

        婆婆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在她的信念里,佛主派发给每家每户都有幸存者名额的,然后,她把这个名额留给我。

        我推开她的房门,看到她拖着胖胖的腰身,满头大汗、满脸是泪水的在磕着长头,一招一式极尽虔诚。

        那一刻,我对她所有的怨念都消失了。喊了那么多年的妈,只有这一次,我叫得最真心:“妈,我们谁也不求,没有救世主,就靠自己吧。打今天起,吐了也要吃饭,不困也要睡觉。”

        “嗯,妈都听你的,妈早就该听你的话。”

        打那晚开始,我们婆媳正式结成战略伙伴关系,在无法有外援的困境里,我们实施了艰难的自救。而邹名和乐乐没有被传染是我们的莫大欣慰。

        我俩每天像喝药一样喝鸡汤,吃不下东西,就少食多餐。为了防止失眠,婆婆教我跳广场舞、做瑜伽、打八段锦。从来不知道,她还会这么多玩艺。

        她说打邹名他爸生病走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不能生病,不能走那么早,不能让我儿子没有爸爸又没有了妈妈……

        看着婆婆,就会想起我的爸妈。邹名是如何被他妈妈这样惯着爱着,我就是如何被我爸妈疼着护着的。我期待自己还有明天,那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望爸爸妈妈,关掉手机,陪他们认认真真的吃好每一顿饭,再也不跟他们犟嘴了……

        自我隔离第七天,婆婆体温恢复正常。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我们娘俩看着体温计显示的数字哭得一塌糊涂。这不是数学,这是漆黑漆黑的夜里一缕亮光。我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测,结果令我们万分亢奋。

        我们每天几次跟邹名和乐乐视频,乐乐在视频里向奶奶说:“奶奶,你就是超级英雄。妈妈,你也要加油哦。”

        那一天,我和婆婆反反复复地确认这个胜利的数字,不停地在我们自己的体温记录表上写下36.2的字样,感觉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吉祥的数字了。婆婆甚至还幽默地跟我说:“等隔离解除了,咱回家后天天去买3D彩票,就买3、6、2这三个数。”

        然而,婆婆连续两天体温正常,我的体温却一直在38.4度徘徊。婆婆的体温正常,我很欣慰。但是我的心情又陷入低谷,是比之前更低的低谷一一65岁的婆婆都能自愈,而30岁的我却毫无好转的迹象。

        我的食欲变得很差,开始觉得自己好像胸闷堵得更加厉害了。令我更加绝望的是,在社区当志愿者的老同学把我的情况上报了好多天,但一直没有任何人跟我联系入院的事情。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锁了房门,关掉了手机,不吃不喝,任凭婆婆如何敲门,我都没给她开。

        一方面怕传染给她,另一方面是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

        我不肯出门,也不开手机,更不肯吃饭,这让婆婆急得直哭直跺脚。后来她干脆坐在我的房门口,在那儿自说自道。

        她说公公去世的第二个月,她才发现自己崩溃了,有时候一天不吃饭都不知道饿,成宿成宿地不睡觉也不觉得困,满屋子里乱窜,到后来,一走到窗口边就想跳下去……

        “那个时候,就是想死,觉得要是能去找你公公去团聚,该多好,他在奈河桥上等着我呢。”

        “想死想得太厉害了,连看儿子邹名从小到大的照片都阻止不了的强烈念头。我就想,那就死吧,反正邹名也有自己的小家庭了,有老婆又有儿子了,也不需要我了。但我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那别人好戳我儿子邹名的脊梁骨了。”

        于是,一心求死的婆婆开始写遗书,先是交代家里的财产,然后是写对儿子邹名的嘱托,从好好工作,教育好孙儿乐乐,一直写到每天一定要多喝水,写到最后,发现自己根本就放心不下,根本就死不得,不能去死了……

        婆婆毕竟是退休教师,她在没死成之后,去了医院,找了心理医生,确实如她自己诊断的那样,她患上了抑郁症。医生给她开了药,她一日日好转,“好转成在别人眼里还能再活上四五十年的老太太。”

        总有一天,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会让你笑着说出来。

        房门外,婆婆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讲叙着她自己的故事。可是,房门内的我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这些事情,如果不是这非常时期,我们将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一个寡居的老人,用自己的知识和伴着那最伟大的母爱自救,特勇敢,也特悲凉。

        说到底,还是我们身为子女的粗心大意,以为父母就没有脆弱与难过,无坚不摧。

        我流着眼泪,戴好口罩,给婆婆开了门。

        她眼睛都哭肿了。她说:“小奕,这个非常时期,妈没法带你去医院看心理医生,但妈妈觉得你可能也有点抑郁。所以,要不你也试试妈妈的土办法,也写写遗书,你也是当妈的人啦,写着写着,你就不可能那么脆弱了。”

        第一次,我对她言听计从。她说得没错,我刚开始写下“亲爱的乐乐”这五个字时,我内心就翻江倒海地想活下去了。

        那天,我喝下满满两大碗鸡汤,吃了两个鸡腿。晚上十点不到我服下了四片“阿普唑仑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2月14日庚子年的“情人节”,比浪漫更浪漫的是,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床位。

        社区派来的120救护车先把我送进了雷神山医院,而社区也按排我的婆婆居家医学隔离检查。

        婆婆送我走出家门,对我说:“小奕,妈跟你从前是婆媳,这下子是过命的交情了,是亲母女了。妈在家等你,你一定要加油。一定!”

        我向她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大彻大悟,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好好地抱一下婆婆,发自内心地喊一声“妈妈”。

        后续:在雷神山医院,小奕被确诊患上新冠病毒肺炎,经医疗病情平稳;小奕的婆婆核酸检测为阴性居家隔离;邹名和乐乐无恙。

              ——完——

        根据网络桥段内容故事改编,献给史无前例惊心动魄的庚子年抗疫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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