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胃肠型感冒引起的诸多难受,听着八只眼的《爸爸的草鞋》,往事一幕幕重现。
我是长女,记事起父亲便对我要求极为严格,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当我是长子一样地严苛。我几乎没见父亲对我笑过,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是一副严肃的面孔。
在上幼儿园前,我一直生活在乡下。奶奶好像是从比较好的家庭嫁过来的,规矩很多,也很严。她有洁癖,不让村里的小孩(也包括亲戚家的小孩)到家里玩,也不给我去找小朋友玩,说他们不卫生,当然我总是趁她小睡时偷偷地去找小朋友玩。那时我觉得奶奶好凶哦,吃饭前要洗手,吃饭时要怎样端碗挟菜,睡前要洗脸洗脚……一不如意,便挨呵斥。
奶奶也是这么地严格教养父亲和他的兄姐,现在去翻老照片,父亲没有哪张照片是笑的,都是严肃的,帅帅的,酷酷的。
父亲大学毕业后,在中越边境工作长达十几年,艰苦和危险自不必说,那时他所从事的工作属于军管。后来在他的大学同学和边境同事的口中,我知道我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多危险艰巨的任务,到他手中,无不是顺利完成。据说有次送情报,本来两天一夜的时间,硬是让他不眠不休的一天一夜就完成了……,诸如此类的,很多很多,所以在他同学同事那里,我似乎读到一个英雄的故事。
在父亲十几年的边境工作后,他终于调回我们的家乡县城,而我也随着母亲,从乡下调来县城,也从此,被父亲严格地管束,他有着奶奶的严教为底,加上十几年军队管理的工作生活习惯,我觉得我的每根头发丝都被他管着。
我真的很怕他,可骨子里又有着一种倔强,我是常挨打的,作业做不好挨打,放学不及时回家挨打,照顾不好弟妹挨打……那时的我,挨打是家常便饭,凡事做不好,便是板子伺候。
那时觉得,他怎么这么对我?每每看到父亲对弟妹的慈爱,我都很难过很不解更不服气,也基于这样的心情,挨打时固然痛得钻心,我也从未在父亲面前掉过泪,更不会求他别打,只是倔强地站着,让他打,两眼愤怒地瞪着他。他打过了,我才回到自己床上,蒙着被子掉眼泪。有一次姑妈来串门,看到这样的场景,摇着头对我妈说“一样一样的脾气”。
我唯一一次看到父亲的脆弱,是在奶奶的葬礼上。父亲悲痛得哭不出来,两拳紧握,浑身抖着,吓得大家赶紧请来村里的老中医,拿着缝衣针扎了一阵,父亲才“呜呜”地大哭起来,嚎啕大哭,天昏地暗,那一幕几乎把我吓傻了。
没过几年,强壮如山的父亲病倒了,在这之前,父亲似乎连感冒都没有过。病势汹涌,他快速地消瘦,越来越弱。那年的元宵节,久病不起的父亲出人意料地好转,早早起床给全家人煮了一锅汤圆,看着我们吃完,才满意地回床躺下……过了几天,在一个深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我,我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跳下床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往父亲的房间冲,房里一片慌乱,母亲颤抖地喊着父亲的名字,很快,我被来陪护父亲的伯父姑妈推出房间,在门关上的刹那,我回头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两眼睁着,随即,听到母亲的嚎啕,父亲,死不瞑目……那年,我十岁,妹妹七岁,弟弟三岁。
从此,我们全家陷入困顿。在漫长的艰苦岁月里,我逐渐明白了,父亲严厉待我的意义所在,那是一种托付,长女如父。
很多年后,妹妹也参加工作了,有一天妹妹告诉我,她单位有个同事特别找到她,说他的父亲是我们父亲的高中同学,当知道老同学的孩子在县城上高中,特地去看望鼓励他,并留下钱,足以让他撑过一阵。我想起母亲也说过一事,父亲曾有同学家中遭难,父亲二话不说拿出三百块钱资助同学,那三百块,是父亲大半年的工资呀,为此,母亲还唠叼他许久。还有,以前每到发工资日,乡下的亲戚便陆续来了,那时大家都很难的,父亲总是三块五块地资助着……
父亲去世后,我帮母亲整理他的遗物,在他的枕头下,有个皮的钱夹,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母亲的,另一张是一位扎着长辫子的美丽女人,很美,相片背面写着给父亲留念的字。我们都愣住了。
几年后因事回老家,在村里老人的口中,我得知那个美丽的女人是父亲的大学同学,四川大邑人,父亲曾把她带回村里,请求奶奶允许娶她,可奶奶因为大伯在南宁市娶了个城市女人,跟奶奶无法沟通,奶奶便坚决反对父亲娶外地人。无法,父亲只能送女友回去,单身多年后,才经人介绍与我母亲结婚。而这女子,便活在他的皮夹里,活在他心里,至死……
我直到那时,才懂得心痛我的父亲,我的铁骨柔情的父亲。直到他死后,我才一点点地了解他,了解他对我的爱,对我的期望和托付,才懂得什么叫父爱如山!
愿父亲永离苦痛,得生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