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里潮湿，阴冷。

周围很安静，老鼠的吱吱声显得十分嘈杂。这个被人废弃的地下室里，光亮仅靠屋顶中央的灯泡维持，这里简单的摆放着日用品，说白了也只有一张脏乱塌陷的床，一个破旧的盥洗盆，旁边搭着残旧的毛巾和页面发黄的挂历，周围的墙皮因潮湿而脱落大半，大片的焦黄色印记在墙面上扩张，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已经脏得看不到原本的颜色，轻轻一吹就可以掀起一阵“沙尘暴”，在角落里还依稀点缀着老鼠的脚印。

这里不过二十平方米。

一个面容憔悴，留着络腮胡子的人站在盥洗盆上方的镜子前，他看着自己，看着这张消瘦的脸，油腻的长发被胡乱地梳到脑后，耳朵基本上被头发遮住，额头上还搭着几根弯曲的头发，眼角处残留着几道伤疤，疤痕仿佛撕裂的嘴巴，嘲笑着镜子里的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自己，长长的络腮胡盖住了他的整个面颊，嘴的上方和下巴都填满了胡子，一副流浪汉的模样——那种最让人恶心的流浪汉。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原本充满血丝的眼睛更加通红，他狠狠地将拳头砸向镜子……

鲜红的液体顺着破碎的镜面流下，滴在白色的盥洗盆上，和附在上面的水珠混在一起，就像获得了更大的动力，红色继续向下流动，直到流进盆中的小黑洞。这是我。他想，这就是我这一生……

尚谷对于自己最敏感，他依靠他仅有的一点毅力，在这里躲了大半年。我是一个逃犯！这句话始终围绕着他，不论白天黑夜他只能在这个阴冷的角落里苟且偷生，几天几夜不敢合眼，饥饿、寒冷已经成为了常态。他看看角落里的老鼠，我活的还不如这些畜生！

他看看自己流血的手，他根本无心想触觉上的疼痛，此时最令他心痛的是映在他面前的丑陋模样的人竟然是他自己。这个怪物！他的眉毛拧在一起，牙咬得吱吱响。

外面的警察一直在找他，他因贩毒和故意杀人罪而被判无期徒刑，但他逃脱了，自从他逃离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变成了追捕游戏，慢慢的，他找到了这个“庇护所”。尚谷在这里住了大概七个月，每天凌晨一两点他出去收垃圾来讨一些吃饭的钱，赶在天亮之前回到这里，其他时间他都不敢出去，却也可以看看废旧报纸，他不止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现在的话，能抓住我的人会得到很高的赏金吧。他暗自嘲讽自己。

今天他不想出去收垃圾了，他累了，真的累了。自从成为了通缉犯，他的人生就成为了一条狭窄的缝，太细会被世界忽略，太粗又会被人们看到。他害怕被看到。每天东躲西藏……这样有什么意思？嗯……

他看向那面破碎的镜子，暗红色液珠挂在棱角上，仿佛一个水晶构成的蜘蛛网上扼制住的几只飞虫，盥洗盆上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这是我。尚谷想，这就是我……顺附着环境向下滑落，干净的水珠不过是增加了自己的重量，坠落得更快而已。直到最后落入一个空洞的黑暗。

他摊在那张破旧的床上，眼睛凝视着前方。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黑暗，更看不到光明。他此刻多希望可以听一首歌，一首他最喜欢的歌，那些上学时听过的流行音乐……想到这里尚谷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么多年过去，这依然是他最大的爱好。

上学的时候……尚谷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眼睛又红了，这一次与愤怒无关——泪水淌湿了床单。

他轻轻将头侧到一旁，目光刚好停留在镜子边悬挂的挂历上。

2032年6月9日。

尚谷闭上眼睛，刻印在眼前的画面不论光辉暗淡，他都努力地回忆，这个残缺的自己。再见吧……

尚谷从枕头下掏出了几粒老鼠药。定格在最后的表情……他选择了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