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府
再谈宁芷柔。她当日在黑店被店小二迷晕,原要遭受一个彪形大汉的凌辱,却在关键时刻被一个蒙面黑衣人相救。那蒙面黑衣人手持长剑,几个回合,就将黑店里的恶人悉数杀光。事后,他横抱起宁芷柔,用蘸了水的手帕轻轻擦拭宁芷柔那苍白的脸庞,柔声唤道,“五妹,醒醒,快醒醒。”
宁芷柔幽幽睁开眼睛,看到黑衣人除下面巾,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哥……”
怀风怜惜的将宁芷柔搂在怀里,不住的安慰:“都过去了。五妹不怕。二哥永远保护你。”
宁芷柔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擦了擦脸道:“二哥,三哥现在生死未卜,你跟我一起去找他吧!”
怀风点点头,道:“五妹,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吧。”他随即背起宁芷柔,施展轻功,带她来到郊外的一处小溪旁,将宁芷柔放下,用随身水囊接了一些清水给她喝。宁芷柔只是淌着眼泪,左一句“三哥”,右一句“三哥”,怀风不由心里生起酸恨,冷冷道:“你跟三弟才失联几天,就魂不守舍。我跟你分别这么多年,你倒是对我毫不挂心。”
宁芷柔脸上一红,怯怯的望向怀风:“二哥,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回天山?”
怀风苦笑,他看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满面风尘,一身黑衣,腰里系着牛皮带,斜插着一柄银鞘长剑,那是他身上留下的天山派唯一的物件。他低垂着眼睛,苦涩着说:“无人在意我,我回不回去都不重要。”
“二哥你说哪里的话?”宁芷柔道:“我们是同气连枝的师门兄妹,你不在天山的日子里,大家都很想你。你可是师父的亲生骨肉啊!你难道就不想回去见见师父吗?”
怀风的胸口似乎被人重击了一拳。他眉头紧皱,痛楚地闭上双眼。
宁芷柔又道:“二哥,师父真的非常思念你,只是被她所立的:‘天山派弟子不许私下天山’的门规所限。自你走后,师父的‘乌昙叵罗功’就只能修炼到第八层。无论这些年来她怎么闭关潜修,她总是不能突破玄关,将最后的第九层练成。二哥,等我们找到三哥之后,我们一起回天山吧!”宁芷柔的话语字字恳切,打动人心。怀风不禁眼眶湿润,心生自责。 深呼吸几口气之后,怀风恢复了镇静,他说:“五妹,寻找三弟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眼下你要保证自身的安全,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先安置下来,以后的事慢慢来。”
宁芷柔点了点头,她随着怀风启程,来到一个 华贵的府邸。只见那府邸曲廊相连,蕉叶冉冉,迂回连绵,秀色迭出。怀风直领她走到一个后花园,花园里的假山以土为主,叠以黄石,气势浑厚。假山下水涧蜿蜒,涧壑闪现,附近有着厢房。怀风推开一间房门,让宁芷柔住了进去。他说:“五妹,你安身在此,哪里都不要去。待我把师兄弟们都找到,自然会安排你们相见。”
宁芷柔好奇道:“二哥,这是哪里啊?”
怀风犹豫片刻,还是说了:“这是我主人的宅邸。”
“主人?二哥,你的主人是谁?”宁芷柔又问道。
“这你就不要管了。”怀风把桌子上的一盘蜜饯糖果推给宁芷柔,道:“你在这里,一日三餐都有人来照应。只是你不可离开这个房间,你一定要答应我!”
宁芷柔环顾四周,厢房面积不大,却是装设精雅,金漆几案,棋枰茗具,绣床锦幔一应俱全。宁芷柔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嘴里却不敢多说什么。她望着怀风掩门而去,静静坐在桌边,直捱到深夜,想着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她便壮着胆子溜出了房间。天山派的轻功在江湖里独步天下,宁芷柔身形轻巧,步伐轻灵,她在三进三出的府邸里飞檐走壁,竟未被一个侍卫察觉。宁芷柔却没料到,她背后有一个纤细的黑影,一直尾随着她。当宁芷柔放松戒备,准备溜进正殿之时,却被人用手一击脖颈,登时半身麻痹,她软软的倒了下去。
待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紫檀雕镂的大床上,床边有一面玻璃屏风,隔断了外界的一切。宁芷柔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她着急起来,正欲出声呼唤,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慢慢走了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他呵呵笑道:“好大胆的丫头,竟敢在我的府邸到处乱闯,你可知道我是谁?”
宁芷柔胆战心惊,不由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中年人不答,却伸手探向宁芷柔的罗襟,那罗襟里面是素白单衣,再往里探只有一件红色抹胸。宁芷柔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拿开你的脏手,不要碰我!”
中年人哈哈大笑出声,他捏着宁芷柔的粉颊,用一副亵玩的语气道:“你都已经成为待宰鱼肉,还敢威胁老夫!”他揉捏着宁芷柔的皮肤,笑噱道:“好一个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合该被老夫享用。”
宁芷柔又惊又惧,泪水夺眶而出。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离开师兄弟的庇护之后,居然屡屡被人钳制,成为待宰羔羊。羞愤之下,她有意咬舌自尽,保全自己的清白之身。当中年人的禄山之爪再一次伸向宁芷柔的时候,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格开了!
中年人与宁芷柔均望向那只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怀风。
中年人愤怒道:“怀风,你好大的胆子,敢不听号令,就私闯禁地!”
怀风神情恭谨,却语气如冰:“主人,求你放了她。她是我的女人。”
中年人一愣:“你的女人不是嫣然么,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女人?”他怒视着怀风,斥责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怀风“噗通”一跪,再次恳求:“怀风对主人绝无异心,唯求主人通融这一回。主人,我既然敢进入您的密室,自然已经控制住了附近可供您差遣的侍卫。此刻,我哪怕拼将一死,也要带走我的女人。”
中年人狠狠咬牙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放肆了!”他立起身,忍了一忍拂袖离去。
怀风以极快的速度为宁芷柔穿上衣服,背负起她,飞奔出府。奔出几里之后,怀风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小树林,将宁芷柔放下,给她推宫过血,解开穴道,又生了一丛篝火,为她取暖。宁芷柔瑟缩着裹紧衣服,一言不发。怀风垂着头,躲避着她的目光。过了良久,他用一声叹息打破了沉寂:“我不是劝你不要离开那个房间么!”
宁芷柔黯然道:“若不离开那个房间,还真想不到二哥竟然成了神秘人物的奴役。”
怀风折断一根树枝,丢入火中,听着火焰舔着木柴发出的噼啪之声,道:“有时候,你少知道点事情对你更安全。”
宁芷柔微微摇头,柔声道:“二哥,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无论你是什么人,你一直都是我的二哥,永远不会变。”
“五妹……”怀风的喉咙里哽咽,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们相对而视良久,怀风缓缓道:“你刚才见到的那个人,乃是当今的皇亲国戚——宁王。”
“宁王?”宁芷柔虽然猜出来是一位朝廷里的大人物,却没想到竟是宁王朱宸濠。她虽然不问江湖中事,却也听闻宁王生性轻佻,习惯在民间巧取豪夺。 只是他的封地在江西南昌,怎会来到了湖北?宁芷柔思量了一会,忽然心头一亮,她捂住了嘴,难道与这次英雄大会的浩劫有关?
怀风解开身上的夜行衣,为宁芷柔披上。又用“无极剑”削了一些树枝,割下一些野草,均匀铺平了,对宁芷柔说:“睡吧。”他累了一天,背转过身,不再理会宁芷柔,昏昏睡去。
梦中,怀风又回到了天山。沉璧宫摘星堂里,宁芷柔手抚七弦,盈盈浅唱:“夜荒芜,人未央,此心安处是吾乡……”她花簪云髻,十指娇嫩,她身上的白衣远远望去,如烟如雾。将她笼罩得如同月宫嫦娥。
“五妹……”怀风轻唤。
“铮!”一根琴弦突然断裂。宁芷柔缓缓回头,含泪的黑眸宛如寒星。她还是那么多愁善感,经常在自弹自唱时泪流满面。她浅笑着,露出小小的糯米牙,说道:“二哥,你回来了。”
怀风一阵心神激动。他急步上前,迎接宁芷柔冲他张开的双臂。两人还有三步之隔时,他的脚步却像被钉在地上,再也不能挪动。
三弟江白鹭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居然从他背后抢上,一把拥着宁芷柔,宁芷柔娇小的身躯被江白鹭的怀抱淹没,只露出一双饱含幽怨的眼睛,似乎在说:“都怪你回来晚了……”
怀风胸口似被人重击了一拳,他趔趄着后退。
“我回来晚了、我回来晚了……”怀风眉头紧皱,痛楚地闭上双眼。他慢慢转身,自言自语道:“也许我不该回来。”
“二弟,怎么这么说,你回来是件好事,大伙早就盼着你想通了回来和我们一起过中秋节呢!”这不是大哥方效鹤的声音吗?怀风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大哥的住处。
“大哥!”怀风微微一笑,笑容掩不住内心的芥蒂。
一直以来,他就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方效鹤报着抵触的态度。可能是因为母亲总是偏爱大哥。自己虽然是天山圣女的亲生儿子,在母亲的眼里,他永远不如大哥。
怀风还记得,十二岁那年的中秋节,母亲做了许多月饼。那些月饼黄灿灿的、又松又软、皮薄馅多。有莲蓉蛋黄馅的、枣泥红豆馅的、花生芝麻馅的、玫瑰桂花馅的、猪肉砂糖馅的……因为他们七兄妹打小就口味不同。宁芷柔和孙柳陌都是女孩子,却是一个爱吃枣泥红豆馅,一个爱吃猪肉砂糖馅;安季冬喜欢吃花生枣泥馅的;巫重山喜欢吃玫瑰桂花馅;江白鹭喜欢吃五仁馅的;就他和方效鹤,都极喜爱莲蓉蛋黄馅的月饼。
那一年,母亲把每样月饼都做了五个。他和大师兄一人吃了两个后,还剩下一个。怀风贪恋那甜蜜甜到舌尖的味道。他就对着盘子里最后一个月饼 伸出手去。但是,他的手被母亲狠狠的打落。母亲掂起这个月饼,冲他摇了摇头,然后满脸慈爱的递给了一旁的大师兄。
那一刻,怀风感觉浑身血液都涌到脸上了。那个大他一岁的方效鹤,手里拿着月饼,友好地递向他:“二弟,你吃吧。”
“我不稀罕!”怀风狠狠将方效鹤的手推开,那块月饼,坠向地面,四分五裂……
“月饼……中秋节为什么要吃月饼?”怀风傻傻地坐在沉璧宫门外的青石台阶上,对着平滑如镜的夜空。中秋节的月亮真圆啊!可惜月光惨白惨白的,好像死人的脸色一样。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怀风喃喃自语。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四师弟安季冬又神出鬼没的站在他的身旁。
“你们就不能让我清净会儿吗?”怀风垂头丧气、手抚前额。
“二哥,你回来难道不想见师父吗?”安季冬问道。
“我娘现在在哪?”怀风沉默片刻,反问道。
“师父她一直都呆在她的太素斋啊。你难道忘了,除了每年三月或九月必定的闭关时间,她才会到你所住的房间继续修炼‘乌昙叵罗功’第九层。走,和我一起去见师父去!”安季冬一把拽起怀风,向天山圣女的住处。
没走几步,怀风看到了由石块搭建而成的太素斋。太素斋不像宁芷柔和孙柳陌所住的摘星堂精致清雅;也不似方效鹤独居的灵鹫屋书香四溢;更不同江白鹭、安季冬、巫重山群居的幻修阁宽敞大气。太素斋的色调只是一抹笼统的白。白的彻底、白的不染半点人间气象。它就像一个四方型的大盒子。天山圣女一直呆在这个盒子里,日复一日,难得外出。
想起马上就要见到母亲了,怀风一阵心神激荡。
“二师哥,你回来了?”背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用转身,怀风就知道是六弟巫重山和七妹孙柳陌。
怀风面庞浮出亲切的笑容。他看着眼前已经长成弱冠少年、气宇轩昂的巫重山和亭亭玉立、唇红齿白的孙柳陌,柔声道:“你们一定刚刚练完剑吧。”
“你怎么知道?”孙柳陌瞪着圆圆的眼睛,诧异的问。
“因为你打小就和六弟斗嘴怄气,除非练剑,你俩什么时候会在走在一起?”怀风开起了玩笑。
“二师哥,你一回来就损人啊!早知道,我才不会日盼夜盼,烧香祈祷,希望老天保佑你早点回来!”孙柳陌撅着嘴,装着生气。
“二师哥,欢迎你回来。”巫重山生性不爱多言,只微微点头打句招呼。
“好啦,我们一起去见师父去!”安季冬拉着怀风,准备进屋,被孙柳陌一言阻止:“师父这会不在太素斋啊。刚才我们练剑时,看到师父手里端着一盘月饼,顺着灵鹫屋的方向过去了。”
怀风的喜悦之情似被一盆凉水泼得刹那全无。他心里一动:原来,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