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退休后最大的乐趣，就是每月一次把当年的学生们叫到家里聚聚。这群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如今都已为人父母，话题总是不自觉地拐到儿女身上。这个周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纱帘斜斜地洒在客厅地板上，十几个人围坐在茶几旁，茶杯里飘出的热气裹着茉莉花香。
"哎，你们知道吗？我闺女小雨上个月刚生了二胎。"刘红梅捏着一块枣泥酥，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她老公在央企，年薪快二十万了。"
"那可不错啊！"有人立刻接话，"现在年轻人压力大，男方收入高能解决不少问题。"
"高收入有什么用？"刘红梅突然叹了口气，把咬了一口的枣泥酥放回盘子，"那女婿啊，就是个甩手掌柜。上个月我去帮小雨带孩子，进门连声招呼都不打，躲在厕所打游戏。孩子半夜哭得震天响，人家戴着耳机继续玩他的王者荣耀。"
客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正在给大家续茶的李老师手顿了顿，温声问道："小雨怎么说？"
"她说只要钱拿回家就行，别的都不计较。"刘红梅摇摇头，"可我这心里啊，跟堵了块石头似的。你们说，这婚姻能幸福吗？"
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张玉芳突然开口："我家小峰倒是找了个二十四孝老公，家务全包，把她伺候得跟皇后似的。"
"那不是挺好？"有人问。
张玉芳撇撇嘴："好什么呀，那女婿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今天在这打工，明天在那兼职，一个月挣的还没小峰三分之一多。街坊邻居问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李老师把茶壶轻轻放在垫子上，看着这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学生们。他们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头发也开始花白，但讨论起子女的婚姻时，神情却像极了当年为考试成绩忧心忡忡的少年。
"时代不一样了。"教历史的王建国推了推眼镜，"现在年轻人观念跟我们那会儿完全不同。我儿子说他同事里就有好几对是女方挣钱多的。"
"那能一样吗？"刘红梅声音提高了八度，"男人没个稳定收入，家里遇到点事怎么办？我女婿虽然毛病多，但至少小雨不用为钱发愁。"
张玉芳立刻反驳："钱钱钱，就知道钱！我家小峰倒是能挣钱，可她那个老公连孩子幼儿园学费都要问她拿，一个大男人，臊不臊得慌？"
争论声渐渐大了起来。李老师注意到坐在窗边的周明一直没说话，只是低头摩挲着茶杯。她记得周明的女儿去年离婚了。
"周明，你怎么看？"李老师轻声问。
周明抬起头，眼角有些发红："我闺女当初就是听了我们的话，找了个所谓'条件好'的。结果呢？那男的在外头有人，还打我闺女。"他声音哽咽，"早知道这样，我宁愿她找个知冷知热的，钱少点又算什么？"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阳光移到了周明的膝盖上，照得他藏青色裤子泛着微微的光。
"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李老师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眼睛红肿的小雨，怀里抱着个婴儿，额角还有块明显的淤青。
"妈..."小雨看见客厅里的刘红梅，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张强他...他打我..."
刘红梅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茶水溅了她一裤脚。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颤抖着手去摸女儿额头的伤："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
小雨抽泣着说，因为孩子半夜哭闹影响张强打游戏，两人发生口角，张强一把将她推倒在茶几上。而当她提出离婚时，张强冷笑着说："离就离，看你这条件能找到什么好的？"
"我受够了..."小雨靠在母亲肩头，"他从来不管孩子，工资是拿回家，可他的心根本不在这个家..."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这次是小峰和她丈夫王磊，手里还拎着个水果篮。王磊个子不高，但站得笔直，见一屋子长辈，立刻礼貌地一一问好。
"妈，听说您在这儿，我们正好路过..."小峰话没说完，看见小雨的样子愣住了，"小雨姐，你这是..."
王磊已经快步走到厨房，熟练地找出医药箱："得先消毒，伤口看着不深但位置危险。"
李老师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她接过王磊递来的棉签，轻轻为小雨处理伤口。王磊则自然地接过小雨怀里的婴儿，手法娴熟地检查尿布，又从随身带的妈妈包里取出奶瓶温奶。
"你...很会带孩子啊。"刘红梅惊讶地说。
王磊笑了笑："小峰工作忙，平时都是我带。我们公司虽然规模小，但弹性工作时间，能兼顾家庭。"
"什么公司？"有人问。
"我自己创业的，做婴幼儿用品设计。"王磊语气平静，"目前收支平衡，下个月就能盈利了。"
小峰骄傲地补充："他设计的安抚奶嘴刚拿到专利，已经有投资方找上门了。"
客厅里鸦雀无声。阳光现在照在了每个人身上，茶杯里的热气早已散尽，但空气却似乎比刚才温暖了许多。
李老师缓缓开口："婚姻啊，就像这杯茶。"她举起自己的茶杯，"有人喜欢浓些，有人喜欢淡些，有人加糖，有人加奶。外人看着颜色深浅，闻着香气浓淡，可真正知道滋味的，只有喝茶的人自己。"
她走到小雨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孩子，婚姻不是给别人看的。冷暖自知的日子，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觉得舒服。"
又转向刘红梅和张玉芳："做父母的，都希望儿女幸福。但幸福的路不止一条，我们这代人走过的路，未必适合他们。"
王磊怀里的婴儿突然笑了，清脆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小峰走过去，很自然地靠在丈夫肩上。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们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刘红梅看着这一幕，突然抹了把眼泪："小雨，妈错了...你要是想离婚，妈支持你。"
张玉芳也红着眼睛走到小峰身边，拍了拍王磊的肩膀："好好对我闺女...你们...要幸福。"
李老师微笑着看着她的学生们。五十多岁的他们，终于在这一刻，学会了用新的眼光看待下一代的婚姻。窗外，春天的风轻轻吹动新绿的树叶，仿佛在诉说着生命不断更新、代代不同的真理。
聚会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斜。小雨抱着孩子和王磊讨论着离婚法律程序，小峰帮李老师收拾茶杯，刘红梅和张玉芳在阳台低声交谈。李老师站在门口送别学生们，心想：下次聚会，或许能听到更多关于幸福的新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