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为什么辜负我?”
小琴和老金人模狗样地坐在金帝咖啡厅二楼临街的包厢里,半天无语。小琴憋住满肚子火爆的字眼,吐出了这句话。
选择这样的地方,既是时尚,更是无奈。俩人都不是当年捡大街的“破烂王”了,无需在郊区临时棚户里相濡以沫,仅仅靠着眼里的爱意和身体的缠绵就可以温暖对方;都是四十岁的人了,亿万富豪的身家和政协委员的身份,也让他们无法再在大街上毫无顾忌地嘶吼咆哮了。家,则只是一个象征,豪华的堡垒因为其中一个人的缺位,已经成为另一个战斗的据点,更是据守者的囚笼,无法做感情沟通或者说生意谈判的地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天是周末,儿子金桥和保姆都在家。
老金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因为是二楼,他可以俯视十多米外北京路大街上如织的人流。人流里有各式各样的车,不时有让人垂涎的美女。他从美女的穿着打扮和神色上猜测她们的故事,宛如当年他从手下兄弟们捡拾回来的废铜烂铁上猜测它们曾经的用途。他面前的女人,则对他毫无秘密可言。20 年的使用或者说相伴,他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对她脸上的表情乃至每条皱纹的尺寸都烂熟于心。失去了爱和亲情,这样一个女人,也只是大街上千万个女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而已,没有任何神秘,没有任何魅力--哦,也就是他和她当年码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废品堆里,一件歪歪扭扭的破烂。
“你他妈的哑巴了,咋不说话?”小琴呷着咖啡,望着这个装深沉的男人,恨不得把滚烫的咖啡一下子泼到他脸上。妈的,当年穷的像狗一样的时候,老娘如花似玉的时候,你他妈的眼睛像狗舌头舔屎一样黏着老娘,现在你倒会装深沉。
“怎么办?你愿意给她吗?那不是太委屈你了?”老金终于开口了,以退为进,把皮球推给小琴。
妈的,这个男人居然把在生意场上一套,用来对付自己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老婆!这个鳖孙。
老金看着小琴的脸色,又说了一句话:亲妈来找亲儿子,情理上,不是不可以理解啊。她要回儿子,也不是自私,恐怕也有让儿子将来继承遗产的意思吧?
小琴瞅着老金,无语。老金的话里,余味绵绵。小琴听得懂,却不能说出来。那意思是,如果把金桥让给他亲妈,金家将来更多了一份资产。老金意思透明,却不这样明白地说,这话谁说出来了,谁就有觊觎、贪图人家钱财的意思。老金不说,却一定要让小琴懂得这个事实。天哪,这老鳖孙现在咋这么阴险狡诈!当年那个阳光、向上,淳朴善良的老金哪里去了?!
从老金嘴里,小琴知道了金桥亲妈的名字:丛珊珊。
六
当年,唉,当年的确总是美丽的。当年的青春年少,当年对外面世界的无知、无畏,当年穷的叮当响的窘迫,当年鄙睨权贵的豪情,当年对未来财富和幸福的自信……
当年,老金--不,小金--高考落榜,家里一贫如洗,爹娘双双病倒,别说复读,连一下顿的米都没处寻找。他从亲戚家背回一大蛇皮袋米,倒进家里的米缸,挑起水桶连跑了4 个去回,让水缸的水溢出来了,给爹妈说了声“我走了”,就义无反顾地跟等在商城县城车站的女同学柳小琴会合,转车到信阳市火车站,搭上火车,直奔首都北京。
当年的小琴真是美的像含烟杨柳,像婉转的琴声。在街镇上长大,爹妈开个废品站,吃喝不愁。和小金同学比,就是个羡慕死人的城里妞了。美中不足的就是学习差,莫名其妙地差,不折不扣地差。虽然从高二就开始频频请教坐在她身后的小金,可是,小金却始终不明白,眸子美丽得像星星、脸蛋美的像月亮的这个女同学,成绩咋总是比自己还差。
在北京通县一条不过像老家街镇一样热闹的街道里,两个人租住了一间民房,开始了他们的幸福生活,也开始了奋斗的历程。小金同学早出晚归,目的地就是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各式破烂。攒了点小钱,多了些经验,开始和超市、商场打交道,用小恩小惠打动保安、主管,赢得人家的同情和好感,慢慢地就垄断了十几条街道的废品收购。再后来,发现了更大的秘密,就开始进军建筑工地。这才发现和工地相比,以前垄断的街道不过是一碟小菜。工地里有无尽的宝藏,只要和看工地的保安、门卫搞好关系,什么都可以被当作破烂,任凭小金同志拉走,换成哗哗响的人民币。小金也不小气,拿出其中的一半,与工地的伙计们分享,不过两年,就在北京庞大的城市中间,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网里那些和他一样来自全国各地的民工,成了他发家致富的忠诚伙伴。
这期间,小琴居功至伟。她从棚户区搬出来,先是租赁了一间门面,囤积小金捡回来的破烂,同时面向小金的同行,收购他们捡回来的破烂。后来,她干脆租赁了一家倒闭的乡镇企业大院,将不同的车间分门别类,改成十八个品类的废品仓库。她和小金的废品“帝国”由此成型。更重要的是,她几乎是无坚不摧的武器。凡是小金用金钱搞不定的,她会踊跃前往,请对方吃饭、喝酒。小琴天生好酒量,再牛气的爷们,面对这个貌若天仙的民工夫人的酒量、真诚和气质,无不乖乖缴械投降。这些爷们痛骂小金:你个狗日的,咋恁好福气?!毫不掩饰他们的羡慕嫉妒恨。分享不了小金的娇妻,那就分享小金进工地捡废品的红利吧。8 年时间,这对不过是捡破烂的夫妻,成就了千万富翁的梦想。俩人带着俩孩子开着奔驰车衣锦还乡,惊呆了所有的乡邻。
用这第一桶金,老金在信阳市被人称为鬼不下蛋的地方羊山312 国道边,购置了 200 亩地,圈起来,建了一幢占地 1 亩、面积近 500 平方米的豪华别墅。北京房地产市场发展的速度和城市膨胀的规模告诉他:啥都不用干,这块地就是摇钱树。果不出其所料, 5 年后,信阳市开始大规模开发羊山新区。 200 亩地地价做火箭一样飙升。到地价升至原来的 20 倍时,老金卖出其中一半,留下 100 亩,开始房地产开发。火爆的房地产市场成就了贪婪疯狂的大小开发商。财富潮水一样滚滚而来,小琴养儿育女、管理银行里个人户头和公司户头上象征财富的那些数字,日子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老金早出晚归,像和在北京收破烂的时候一样。小琴却忽视一个重要的事实:信阳毕竟不是北京--在北京,老金从天安门回到他们租住通县的家,需要2 个小时;在信阳,两个小时里,老金可以泡完妞后从从容容回到家。更何况,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