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并不遥远的北方,那里有我永远回不去的童年。
小的时候,我们村子是在一片非常肥沃的土地上。我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东侧种着4棵参天的白杨,郁郁葱葱。白杨树下,固定着一张石板方桌,和3个石凳。春天里,我和爸妈常常在这张石桌上吃饭,煮一锅大麦粥,炒一个菜,还有自己家蒸的馒头。我喜欢这张石板桌,觉得在这儿吃饭天高地阔,吃得很香。
春天,杨树抽绿了,长出褐色的毛毛虫一样一条一条的花穗子。吃着饭,飘飘荡荡落几条下来,我一边吃饭,一边把身边好看的杨花穗子拾起来,放到石板桌上。
生在大自然,活在大自然。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幸福,什么叫舒畅,就是觉得在这个地方吃饭好极了。有时候,我放学回来,也趴着这张桌子写作业,借着刚刚擦黑的傍晚的光亮,很快就写完了。
然后,赶紧和四邻的小伙伴们们疯去。杨树、榆树、槐树、桑树,都长出了碧绿的叶子,槐树一串一串香甜的白花花,爬上树去,直接用手撸下来就放到嘴里。渐渐地,四围的炊烟起了,饭香在村子的胡同里飘荡,妈妈们在路口喊自己的孩子。我们就这么意犹未尽地散去,相约明天再玩。
今天回想,我拥有一个绝对合格的童年。儿时,我跑得快,爬树爬得高,踢毽子、跳皮筋、跳格子、打跟斗、排石子样样第一。我和女孩一起过家家、放风筝,也和男孩一起打弹弓、爬树跳墙。我和我的玩伴们挖过别人家的地瓜和胡萝卜,翻墙摘过别人家的石榴和枣子。逮蚂蚱、捉蝉蛹,我都乐此不疲。
那时候不懂得什么叫做岁月静好,却可能是一生中最为岁月静好的时光。那时候只觉得农家辛苦,却可能是唯一一段,度过了现在的我所向往而不得的田园生活。
我的故乡在并不遥远的北方,那里有我永远回不去的慢时光。
家中老墙皆是土墙,雾水迷离的雨季,湿润的青苔在雨水中纯净地生长,爬满了墙头地面。凉风在院落里吹起,墙角那些砍下多年的木头,竟也悄悄地长出大片大片的木耳。院落深处,一簇一簇的小蘑菇探出头来。受了雨水的滋润,香椿树开始蓬勃生长,散发特有的清香。爸爸用一根长长的竹竿,竿的末梢挂个钩子,勾下来一串一串的香椿做给我吃。
10岁的时候,妈妈随爸爸到外地去看病,我寄养在奶奶家里。一天放学,我回到自己家里,想摘些丝瓜拿给奶奶。一进大门,看到丝瓜长得异常茂盛,已经不满足于在架上生长,沿墙头、香椿树四处蔓延,垂下几十根绿油油的大丝瓜。无人管理,它们竟是更放开长了,一副轰轰烈烈无法无天的架势。地面上,由于无人修剪,无数簇小香椿苗破土而出,石板桌附近杂草,已有半尺之高。
我正恍惚发呆间,听到簌簌声响,一个邻居从我家丝瓜架走出来,手里抱着一抱丝瓜,尴尬地朝我说,“我看没有人摘,放着也是可惜”。我呆呆看着她离去,又看到正屋门口的台阶上已爬满青苔,原本想进屋看看的我突然生出害怕之意,摘下几根丝瓜,赶紧锁上大门走了。一路上,我悄悄抹去眼角的眼泪。孩提的我,第一次生出物是人非的怯意和悲苦。
年前,爸妈回来了,家里又恢复了热气腾腾。按照惯例,每年腊月里要做出很多的主食,以备春节期间食用。妈妈做出很多面食:馒头,糖包,豆包。还做出各种小动物形状的馍馍:小刺猬,身上切出很多个“刺”;小蝴蝶,两个翅膀上各放一颗大枣;小老鼠,眼睛是用红豆做的……我一边玩,一边吃,每出一锅吃一个,那时的我,不用就着菜也能一口气吃下3个新出锅的馒头。那时的时光,真是慢,一个一个小动物揉出来,切出来,一锅一锅地蒸出来。没有那么多急吼吼的事要赶着去做,也从来不求什么效率,只是认真地把手下每一个馍馍做好。最怀念的吃食,都是童年的,馍馍香,地瓜甜,是再也回不去的味道。
现在,就算是在农家,谁家还这样花上大量的时间,认真而隆重地准备过一个年呢?岁月的车轮不会倒退,那样的慢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几年前,老公第一次跟我回老家。我们看到村子里几乎十室九空,只剩下老幼,年轻人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在县城买了房子。村子里显得泥泞破败,一副十分落后的样子。
我记忆中炊烟袅袅,花果飘香,鸡鸭成群的田园生活,已完全不复当年的痕迹。这是我的故乡,又似乎不是我的故乡。但无论它与是不是,童年都是再也看不见、摸不着、回不去了。
人常说,人这一生所经历的事情,很多都可以在童年中找到可圈可点的回溯。而我一直做的那个不切实际的关于田园生活的梦,大约就是源于那个寂静的农家院落,源于那里面的白杨、石桌、青苔和烟囱吧。为了这一切,在霓虹闪烁的大都市中,我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放弃朴素的自我,仿佛守住了朴实纯真的自己,才算勉强没有迷失童年的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