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树木摇曳,簌簌的声音在林间响起,如似有人深处低吟,枝叶之间,蜘蛛在阴影中布下陷阱,等待着猎物上门。一只不幸的蜻蜓撞上了这张巨大的网中,他拍着翅膀挣扎着,可是终将白费功夫。
我心里十分焦躁,徘徊走动,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可那通往森林深处的小径始终不见人影出来。天空的乌云聚来,遮蔽了阳光,这林间昏暗而幽深。突然间我的心中莫名恐惧,我望向那小径深处,黑黝黝的不见一点光,似吞噬一切的黑洞般。我感觉到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一点点向我蔓延过来。我惊恐的往后倒退了几步,心跳加快,我嗅到了空气中一股莫名的危险味道,灌木丛中的一点动静都能让我胆颤,我就像落入陷阱的猎物般,恐惧如洪水淹没了我的头脑。
我现在已经顾不上我那位同伴了,我转身沿着来时的小径快速逃离这里。周遭都是高大笔直的杉树,见不到一处人家。我暗恨自己不该听那些人的鬼话,居然配合他们,要是李安出了什么事,我也难辞其咎。我的心中对李安也有了几分愧意,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停下脚步的犹豫,反而步伐加快了几分。
小径在山与树之间蜿蜒,路面崎岖,加上昨夜下了大雨路面泥泞,难走的很。该死,好好地旅途怎么会变成这样,什么时候出现了问题?突然我想到了这并非是我的过错,我早就劝过李安,我们只是路过的旅客,人家是地头蛇,我们招惹不起,他却昏了头为了一个女孩惹出了这一出是非来。对,这不能怪我,我也只是想把问题解决好离开。
天空越来越阴沉,偶尔落下几滴雨水。我的鞋子和裤脚沾满了黄色泥巴,我的大腿酸痛,口干舌燥,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我的大脑迟钝了千万倍难以有效运转起来,一只乌鸦从野芋艿中惊叫一声飞出,我惊恐停了下来警惕地环顾四方,一束阳光意外的躲开了乌云的遮挡折射在林间,那摇晃的树影呈现出来,它们手舞足蹈地呐喊:别让他逃跑了,把他捉住,把他捉住。尔后阳光逐渐消失,它们又隐匿于黑暗中,它们化作了巨大无比的网向我靠拢。我拼命地逃,在看不到尽头的小径,跌跌宕宕地逃,它们紧追着我不放,我呐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我冲出林间,来到一条小溪旁,小溪潺潺而流,不远处的山崖上有条小瀑布,瀑布旁一棵紫色的花树悬空生长,好似翩翩起舞的仙女般,如果是平时我定好好停留下来欣赏一番,但此刻却觉得恶心,神怎么能留着妖艳之物在世间迷惑世人之心。我发觉它们并没有从林里追出来只是在黑暗的树林中涌动、尖叫着,我得以喘息。
我双手贴着岩石把头伸入瀑布之中清洗,总算让大脑清醒了些。又见附近有一块平坦的岩石走过去准备坐在上面小憩一会儿,却见岩石后面的树林间藤蔓狂生,在那绿色隆起的下面包裹着褐色腐朽的木梁,再仔细往黑暗里看,那是废弃的祠社,神像倒在瓦砾上面,肢干已经破碎,只剩下半张脸完好。我看着他那在黑暗中怒目的眼睛,仿佛他在对我审判,我突然觉得他那身体会燃烧起来焚净世界上的罪恶,火在风的助威下越少越旺,滚烫的气浪烧灼着我的皮肤,我的内脏,我感到灵魂都在痛苦地燃烧起来。我感受如此难受又担心它们会冲出来,不敢继续逗留便沿着溪流继续走。
越往下游走挡路的岩石越多,我把更多的力气花费在了攀爬这些岩石上,自然走的也比较慢了,可是我宁愿面对艰险的路程也不愿意面对树林黑暗中的那些东西,。要命的是雨开始下大了,原本清澈的溪流开始浑浊、湍急,那些挡路的岩石也变得光滑。山、水、树这一切都变得朦胧,我紧紧地抱着岩石,欲踩着岩石表面的凹槽借力攀越过去,然而雨水把我全身都打湿了我感觉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为了抱住光滑的岩石手指都弄破了,我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想起了被扔进热锅里的活虾怎么蹦跳也无法逃过被煮水的命运,心里一阵悲怆。那瞬间我的手松开了岩石,整个人掉入了湍急的水流中,我的肩膀重重的撞在岩石上,流水把我淹没,我无法呼吸也睁不开眼睛,我感觉自己被黑暗笼罩强大的力量要把我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我渴望求生手拍打着水头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气,但仿佛有人按住我的头似的。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嫉妒李安的?他是那种永远都能够在人群中大发光彩的人,性格又开朗,总是那么受欢迎。与之相比,我就显得黯淡无光,没才能,没背景,性格又孤僻。记得上次我带女朋友和李安出去玩,回来后我的女朋友竟然和他的闺蜜说李安是她的理想男友,每次我和她吵架她就骂我不如李安。
我拼命挣扎着却反复沉入水中,我的鼻子、口腔被灌入了不少水,我被强大的水流冲着走。好在下游两岸露出水面的岩石之间有一条漂浮横木,我抓住横木然后一点点往岸边靠。
我爬到岸上坐在鹅卵石滩上使劲呕吐,大量苦水被吐出。我擦了擦嘴唇,惊魂未定,躺了下来,有些后怕又因为逃生成功而喜悦。突然我听到雨声中夹带着音乐声隐隐约约中又有汽车的声音,我连忙起来,不远的前面有座桥,刚好有辆红色的桥车从桥上驱过。我大声呼喊,双手挥舞着,可是桥车并没有停下。
我跑到桥下,发现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去。我走了上去,上面是一条铺满沥青的公路,我向公路两头张望没有见到有车辆来,又站在路边等了几分钟依然没见到任何车辆,我很失望。天空中雨还在哗啦啦的下,朦朦胧胧的山间看不清一切,雨水从山上奔流下来也把泥、石、枯枝、败叶冲到了路上。我沿着公路走,希望能够遇到车辆或者人家。我回想在山林的那些经历,脑子隐隐作痛,我看到的那些怪物是幻觉还是真的,我不能确定。但是我确定的是李安和那伙人还在森林里。
我沿着公路走了十多分钟,很奇怪的是一辆车也没见到。却在一处弯道见到一只被撞死的小鹿躺在路上,雨水把它的鲜血冲得到处都是。或许刚刚死里逃生,我对于死亡的东西十分忌讳,总觉得它们身上带有恶毒的诅咒,凡人沾上一点便会遭遇厄运。我靠着护栏走,尽量远离它。突然间,它的头动了一下,我一开始以为错觉,可是再仔细看它的头又动了,我被惊吓住了腿抖得厉害如果不是有护栏撑住我都无法站起来。它观察了周边的情况,头部贴着路面,两只后腿尝试支撑身体站起来,第一次失败了倒在了路面上。它又一次尝试,这次顺利了很多,但有些站不稳,四肢颤抖,大概过了二十秒它开始走,它走的方向正是我所在的方向。我内心越发恐惧觉得它就是阴间的死亡使者来勾走人间的生命。它离我越来越近,我瘫坐在了地上,它朝我看,我看着它,我发现它的眼眸黯淡无光已经扩散,黑乎乎的像一团线头在转动,我的脑袋晕眩了起来看到什么东西都忽远忽近颠三倒四的,我的目光急忙躲闪不敢与它对视,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它跳跃过了护栏,走进林间消失不见了。
我松了口气,用雨水擦洗了脸,这里的一切太过于诡异,尽管身体疲惫不堪浑身都酸痛,但我依然跑了起来想尽早离开这里。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雨逐渐停了,天明亮了起来,金光撒在山林与溪流中,万事万物都焕然了一新。公路上除了我依然没见到任何人的身影,但可喜的是我发现公路旁有一条小路,那正是我们之前进入森林的小路,这意味着离寨子不远了。两条路交汇处的一块空地上停着一辆皮卡车,是那伙人开来的。
昨天早晨,李安还没睡醒,我出旅馆买早餐时候被那个黄发青年尾随。在路过一条偏僻的巷子,黄发青年和他的几个同伴把我围住逼到了角落里,他拿着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知道寨子后面那座山上的沥青公路吧?明天早上,你带你那位朋友到那条公路上来。”
“你想对他怎么样?”
黄发青年看到我害怕的样子,脸上洋洋得意。却不知我心中暗喜,我对李安也有不满,要是他被教训下也好,只不过要是青年不知轻重把李安打残了就不好办了。
“你放心,我只想教训他一下。不会打残的,不过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连你也打。”那黄发青年说完就和他的同伴大摇大摆走了。
我走过去,发现皮卡车后面的货箱放着一张黑网,三把铁锹,一把电锯,两捆尼龙绳。我又贴着车窗查看了驾驶室,发现副驾驶上有把小斧头,我从附近的泥地上搬起一块石头,使劲地把车窗砸碎。我脱下了薄外套,把雨水拧掉,又把小斧头从驾驶室里拿出来,用外套包裹着小斧头,然后逃离了现场。
我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寨子,在离开公路300多米的一处山崖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一览茂密的森林,云雾缠绕的大山,寨子在山下的盆地上,我的左边不远处就有一条坡道通往寨子。寨子依山而建,可以见到那黑褐色的屋瓦,雕花的窗户,高挑的屋脚,石头垒起来的围墙,在院落之间种植着芭蕉、柚子树。坡道又陡又长,被雨水冲刷沿过了,看上去挺危险的,但是比起之前的遭遇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从坡道飞奔而下,心中无比喜悦,这好比从地狱里逃回了人间。坡道下边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村民散养的鸡在觅食。出了竹林,便见到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河,河滩上铺满了鹅卵石。小河的另一边是绿油油的水稻田,更远处是险峻的峰峦。
我沿着小河走,前面有一条石拱桥,拱桥上穿蓑衣的老农牵着水牛归去。这个时候,天空中的乌云已经消散,天边露出橘红色的晚霞,而寨子炊烟袅袅。我走进寨子里,见那阿婆坐在门槛上喂小孙子晚餐,又见院落里一位阿公在烧锡补铜壶嘴,挑货郎肩膀挑着担子一手摇着小鼓走出了寨子。我确定自己回到了人类社会中,瞬间明白了“群居”的重要性,当我们躲在同类群中时再可怕的异类也不足畏惧,这让我想起了非洲草原上的牛,当落单的牛被狼群盯上时他唯一保命的方法就是赶紧回到牛群中。
我的脑子里冒出两字“报警?”,对,去报警,这不是每个人遇到危险情况第一反应要去做的事吗?可是我真的要去报警吗?我该怎么描述李安的情况?我会不会被怀疑成那伙人的帮凶,要是李安真的出事了我岂不是会判刑?再说了有谁相信我的遭遇?天啊,我会不会被人认为是杀害同伴的精神病?我卷入的麻烦够多了,报警只会让我卷入更大的麻烦?李安不是我不帮你,我也身不由已,希望你顺利脱险吧。
一条由不规则的沉积岩堆砌而成的老石阶把寨子分成了两部分,石阶两旁的木房子并联在一起,大门朝石阶开。在石阶的最高处有一座马头墙风格的白色院落,入口处有仿古的牌坊上面挂着横匾,横匾上金漆题上“往来客栈”,这就是我和李安寄宿的旅馆。我进入了旅馆,旅馆里的院落虽然不大,却有假山松树之类的盆栽,十分精致,老板的儿子搬了椅子在院落里写作业,这时老板娘刚好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狼狈的样子露出异样又带有疑惑的眼光。我瞥了一眼自己身上又脏又湿的衣服,有些尴尬,我向她低头招手以示歉意,脸上僵硬地堆出笑容道:“真倒霉,在山上遇到了大雨又摔了一跤。”说完不等老板娘开口我就急忙上了二楼回到我的房间里。
我把门反锁,又摊开外套取出小斧头放在床底下。我脱掉了衣服,走进浴室,打开开关,热水从浴霸中淋下。我的肩膀,腰部,大腿都出现了不同面积的紫色肿块在热水的刺激下作痛,这让我喜悦,我的精神放松,我使劲的洗擦身子,好像这能把我身上的罪恶洗掉,我呼吸着弥漫雾气的空气,闭上眼睛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当时应该是因为太害怕了出现了幻觉,所以才会遭遇不可思议的事物,要是我冷静一点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夜渐渐深了,万物寂静,有些东西却在夜催化下变得狂躁。窗外树影摇曳,犬吠虫鸣。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绯红的月光透过玻璃折射在另一张空旷的床上。我仿佛看到他依然坐在那张床上谈笑风生。
风从门缝里灌入,呼呼作响,吊灯轻轻晃动。突然间敲门声响起,“谁?”我喊道。“李安,是你回来了吗?”没有人回答我,除了我粗重的呼吸声外没有任何声音。我操起床底下斧头,轻手轻脚的走去把门打开,走廊上没有任何人。我把斧头仍在地上,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和香烟,下楼走出了旅馆。
我坐在石阶边的石凳上,点燃了一只香烟.,抽了一口,烟从鼻孔冒出袅袅上升。昏黄的路灯下飞虫盘旋,屋檐瓦砾下的巷子空荡荡的。我和李安是在大学里的驴友俱乐部聚会上认识的,那次聚会他是发起人之一,那时我也只认识俱乐部里的几个数学系学生也不认识他,他为人比较外向对谁都自来熟,在聚会上他主动跟我聊了起来,后来又通过俱乐部的QQ群加了我为QQ好友,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我又抽了口烟,抬头望向那深蓝的夜空,繁星闪烁,那轮明月隐藏在云中只露出一角。上个星期三,学校放暑假前两天我女朋友和我分手了,这事被李安知道了,他约我去松坡寨旅游放松心情。后来,我才知道陪我到松坡寨散心是假,找他暗恋的女孩是真。
我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跺了两脚,从一条小巷子穿过到了寨子外的小河边,又穿过木桥,在田间阡陌中向着另一头灯火走去。远山与树林黑魆魆一片,田间蛙声、虫鸣声、流水声揉成一曲。记得那次那个叫周沫女孩给我们俩当导游到山上的梵音寺玩,在路上遇到那个黄发青年,他抓着周沫手不放,听他和周沫争辩好像周沫家欠什么债,他动手打了周沫,李安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别打自然愤怒,李安把周沫拉开和青年厮打起来,李安身材魁梧练过拳击,那青年打不过李安落荒而逃,我们也没有心情游山玩水便送周沫回去了。
枫树下的一口老井被水沟溢出的流水淹没,鱼儿停在井壁边,或见我来四处逃散。我犹豫不定,来回踱步,最后还是决定把李安暗恋他的事告诉周沫,也算是为李安做了件事吧。我走近周沫家紧靠着篱笆。我往里张望却见大门敞开,屋里灯火通明,煤炭炉上烧着铜壶,铜壶嘴呜呜冒出蒸汽。周沫穿着白色宽大的衬衫,依偎在一个男孩身旁,男孩黝黑瘦小,与李安高大帅气相比差不止一个等次。男孩搂着娜娜,他在她的耳边低语,她笑着轻推他的肩膀,他把他搂着更紧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无比愤怒,又感到耻辱,如同我的恋人背叛了我一般。我看到篱笆右边的一间茅草屋,恶从心生,我悄然走到茅草屋旁掏出打火机欲点燃茅草屋,因为今天下过雨的缘故茅草潮湿烧出浓烟却见不到火星燃烧起来。“谁?”房子内的人喝道。我很是惊恐,扔掉打火机急忙跑掉。
清晨,雾气蔼蔼,寨子里还很冷清。我便在等车亭等待第一班汽车开来。亭子很破烂了,座椅上蒙上厚厚一层灰,汽车班次表在风吹雨打下变得模糊不清,原本挂在墙上的广告布被扯下来扔在地上。亭上右上角一张蜘蛛网上挂着一只蜻蜓,蜻蜓一动不动,我伸手把它摘了下来,它只剩下了空壳。我轻轻一捻,空壳蜻蜓便破碎如泥。
我搭乘一辆樟市-桃源乡线路的汽车,汽车里空荡荡的,除了我只有司机一人。汽车在盘旋的公路上绕山行驶,大多数路段挨着悬崖,路边常有遮天蔽日的大树倾斜生长。在一处岔路口,汽车降速慢行,前面路边上停着一辆警车,一个男孩动作浮夸着向警察讲述什么。男孩穿一件白色条纹衬衫,棕色休闲裤,我对那头行头很眼熟。汽车行驶到他们前面路段,我见到了他的脸庞,我十分惊讶,他的衣服有好几处撕破了,衬衫上沾了不少血迹,可以看到他的手背上划了七八厘米的口子,可他却没事似的新高彩烈向警察描述事件经过,好像不是遭遇的什么危险的事而是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冒险。
我打算伸出头,可是汽车驱入了隧道中。我站了起来欲喊司机停车,可是刚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我坐在车位上,抱着头很沮丧。隧道里黑魆魆的,也见不到隧道尽头的阳光,只有车灯照明的那部分亮的。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发现不对劲,我看了手表居然到了晚上七点,汽车在隧道里开了一天,这里哪有那么长的隧道。我很惊恐。我向司机喊道:“司机停车,快停车。”司机转过头,我看清楚了模样,他那赤红色的皮肤,头顶生了个角。他露出发黄的牙齿向我笑道:欢迎来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