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茶屋的老板过来审核这个月的销售业绩。趁着没人的空档给便店里的几个员工开了个小会。老板的这种长篇大论员工们早已习以为常,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有几个人认真听。
小雪正在本子上认真地画着一片茶树的叶子,就听见老板念到她的名字,猛然间抬头,不偏不倚撞上了老板的视线,老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念出她这个月的销售额。这个月小雪的销售业绩不是很好,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老板又继续不动声色地继续继续会议。
会议结束的时候,老板总结说,别净顾着给别人喝茶,而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小雪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却自我安慰道:“老板都是万恶的资本家,别把他说的太当回事”。但一想到这个月的寥寥的工资,心里还是闷闷的。
送走今天的最后一批茶客时,已经临近黑夜,同事陆续收拾东西离开了。小雪坐在窗边,看着黄昏天际的最后一束日光被夜色悉数吞尽,只剩下一抹残余的红。
黑暗渐渐把小雪包围,茶屋内没有开灯,屋内的陈设在黑暗中模糊地无法看清,空气中飘荡着的茶多酚让人微微醺醉——这是方才的茶客饮过的乌龙茶的味道,淡淡的兰花气息,有着些许清逸出尘的意味。
小雪不在意方才这些饮茶的这些茶客中有多少人购买了她的茶叶,对于她来说,有人愿意踏进这茶屋,给她一个机会把这样一种美好的东西分享与人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觉得好东西从来都不应该是少数人享用的,茶文化是一种雅致的文化,但同时也是烟火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柴米油盐酱醋茶——茶,从来不应该与世俗生活割裂开来。
把茶这样一种志趣高雅的东西平民化,日常化,这是她作为一名茶艺师的最大追求。只是,茶屋老板的会议最后那句奚落让她的追求在现实面前笨拙地像一个做着公主梦的小丑。
“滴~”手机消息的提示音打破了黑暗中的沉默,是妈妈发来的语音:“雪儿啊,上周见面的那个小伙子对你印象不错,就是对你的工作不太中意。妈妈觉得啊,这个喜欢茶是件好事,咱可以当一个兴趣爱好发展,没必要非得当个工作,要不咱还回原来的公司上班吧?!”
小雪放下手机,身子颓然,心觉沉重,宛若负重千斤。
她懂妈妈的意思,当初自己因为对茶有着浓厚的兴趣,便一意孤行地辞掉了原本安逸稳定的文职工作而成为一名茶艺师,这件事一直都是妈妈的一个心结。在妈妈看来茶艺师是一份空有浪漫情怀却不切实际的职业,她明白女儿有自己的追求,但她更希望女儿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
小雪知道妈妈是为了自己着想,自己大概应该现实一些的。只是她对茶有着割舍不下的感情,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在印证着她与茶缘分匪浅,似乎她与茶是命中注定的关系。
小的时候当周围的孩子嫌弃茶叶苦涩而偏爱可口的可乐时,她便已然可以欣赏茶里那种淡淡然的味道,纵然有时苦涩,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爸爸泡茶时她总要倒上一些煞有其事地小口小口啜饮。而后上了大学,读到了更多有关茶艺的书籍,儿时对茶的那点喜爱被彻底激发,从此便在研究茶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本想着只是作为兴趣爱好发展,却经人引荐阴差阳错地却成为了职业。
但真正进入这个行业之后才发觉,茶艺师远非雅致清幽地工作环境,往来品茗的雅士,丰富多样的的茶饮这些浪漫的一面,还有很多难以言说的尴尬之处。
中国虽然是茶的发源地之一,茶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也许是茶的这种慢生活的态度不适应现代人的快节奏生活,近几年反不如外来的速溶咖啡受欢迎。小雪原本是希望通过茶艺师这样一份职业让更多人爱上茶的味道,爱上茶文化,但无奈地意识道在老板眼中或者在大多数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茶叶销售员。
好朋友对小雪坦言道: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刀枪剑戟,战场厮杀,一退一进,步步都是血肉之争,驰骋天涯以梦为马的年纪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过了。
小雪当然明白现实的残酷,比如这个月的工资支付完房租以及生活用度之后又是所剩寥寥。同等年纪的朋友们都开始往家里寄钱了,自己还时不时靠家里补贴,想来真是惭愧。
“难道真的要放弃了?”小雪喃喃道。一时间思绪缠绕,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半晌小雪决定不再去想,低低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打开了茶桌上方悬吊着的灯。昏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将四四方方的茶桌照得明了,小雪取出那件紫泥砂壶,决心为自己泡一壶普洱。
每每到心烦意乱时,小雪总会为自己亲手泡上一壶茶,泡茶这件事,是唯一一件能让她心无旁骛迅速冷静下来的事。
将那只浅蓝色釉色的珐琅壶中添上少许水加热,待水中鱼目与蟹眼齐翻后,便拎着壶将那紫泥砂壶与茶盏一一温洁。普洱浓厚,本不应投放太多茶叶,但小雪今天心绪沉重似乎只有浓茶才能抚慰,便有意多放了些。
昏黄的灯光就像一束聚光灯一样打在她的身上,那一方小小的茶桌俨然成为了她的舞台,醒茶,侯汤,出汤,小雪熟练地在茶,水,壶之间辗转,动作一气呵成,还未等茶泡好,屋内早已清香四溢。
普洱,是小雪最喜欢的茶,口感醇厚,又富有变化,那种每一次邂逅都有不同的体验时常会给自己惊喜。这样涵韵内敛的茶,最适合心境嘈杂时饮用。
小雪轻晃着茶杯,看着灯光的倒影在透亮的茶汤中摇摇晃晃地碎了满杯,清香袭来,整个人仿若置身于古时青墙黛瓦的竹林小院。
捧起茶盏,抿一小口,任茶的香气在嘴巴里四溢开来,小雪闭上眼认真地去体味这茶中的味道。那一刻小雪像是成了这茶盏中的一片叶子,透过叶子的记忆,她看到自己曾生长在一棵古老的茶树上,享受过清明的雨露与谷雨前的阳光,一朝被采茶女踩入篓中.......在黑暗中度过了无数漫长的时光,一点点煎熬,发酵,最终才有了这杯中绽放出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普洱是越久越有味道的,新茶带着些生涩与苦味,只有经过时间的发酵那些蕴含在茶中美好才会慢慢显现出来。人生很多美丽的邂逅便像这普洱茶,是需要等待的,急于品尝香甜和中途保管不慎放弃等待,都无法品得这茶中悠远绵长之味。只有时间积淀才能显现出她美丽的本质,最好的东西值得坚持和等待。
手中握着仅仅是一杯茶,小雪却仿若经历了整个人生。“茶,真是件好东西!”小雪又一次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
最好事情总要人去做,即使被看成傻瓜也是值得的。想到这里小雪的眼中不见了方才的阴郁,眸子渐而明亮了起来。
小雪放下手中的茶盏,掏出手机来回复道:妈妈,我知道您为我的事情操心了,只是人这一辈子难得有自己热爱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对茶的这份热情能持续多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一辈子。妈妈,请相信我,我的人生不会止于她们所说的茶叶销售员,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茶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