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头上有癞子，他自己知道，别人也知道，他知道别人也知道，并且他知道别人也知道他知道别人知道。
但是阿Q头上的癞子，别人不能说。
不过拿着一支黄漆棍子的“假洋鬼子”，不是”别人“。
赵太爷当然更不是。
只要能揪住他的黄辫子，在墙上给他碰五六下头的，都不算是”别人“。
他们都可以说癞子。
而阿Ｑ只能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说道：“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
不过也有例外。
王胡曾经是”别人“，因为王胡有络腮胡子的缺点，向来只被阿Q奚落。
但自从王胡扭住了阿Q的辫子，拉到墙上去碰头，并且一连给他碰了五下，又用力的一推，至于阿Ｑ跌出六尺多远之后，王胡也不在”别人“的行列之中了。
小D向来是算作”别人“的。
因为这个穷小子，又瘦又乏，在阿Ｑ的眼睛里，位置是在王胡之下的。
对于小D，阿Q是不客气的，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而小D也只能说，“我是虫豸，好么？……”
谁料有天，小D竟然去了城里，去了城里还不说，还胆敢和别人说阿Q头上有癞子。
所以阿Ｑ这一气，更与平常不同。
在阿Ｑ的记忆上，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
几天之后，他竟在钱府的照壁前遇见了小Ｄ。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畜生！”阿Ｑ怒目而视的说。
“我是虫豸，好么？……”小Ｄ说。
这谦逊反使阿Ｑ更加愤怒起来，从先前的阿Ｑ看来，小Ｄ本来是不足齿数的，是连话都不敢回的，现在竟然敢学他的话了！
他扑上去伸手去拔小Ｄ的辫子，要打他几个爆栗子。
但想不到自从进了城，小Ｄ不但敢回话，还竟然敢一手护住了自己的辫根，一手也来拔阿Ｑ的辫子。
这爆栗子打不成了。
“好了，好了！”看的人们说，大约是解劝的。
“记着罢，妈妈的……你一辈子住城里罢，有种别回来！”阿Ｑ挤出人丛去，又回过头去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