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决定去超市逛逛。
出门前打开微信翻了很久:大学同学群里在谈论出国游学,旧同事张晒出新岗位工作照,李发了孩子的艺术演出视频。所有话都卡在打字框里,终究只是默默划过。
楼下的邻居在晾衣服,她笑着向我点头:“今儿天气倒不错啊!”我只忙不迭点头,也向她笑着,一句话也拼凑不出。脸都笑僵了,才发觉邻居已转身回屋了。
超市里灯火辉煌,广播里循环播送着打折优惠信息。我沿着货架慢慢踱步,指尖一一拂过堆叠整齐的商品外包装。一对学生情侣推着车嬉闹着经过,撞歪了我拿的一罐草莓酱。女孩连声说对不起,男孩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我只摇头,道不妨,却再不能说出第三个字来。他们笑着走开又热热闹闹地议论起什么别的东西去了。
收银台的长长队伍蠕动得慢极了。前面抱孩子的妈妈突然惊呼一声:“呀,忘给宝贝拿纸尿裤了!”随即抱着孩子又匆忙跑开。那年轻的父亲原地站着,手足无措地回身向我道歉。我说:“不急,不碍事的。”但待他小跑去追妻子时,我才发觉自己捏紧了手掌,指甲在肉里陷得生疼。
橱窗的玻璃映着我,也映着身后的霓虹灯光。我想起来以前我常拉着陈静下班后躲进小酒馆聊心事,她常会忽然认真起来按住我的手说:“你这样不行,得改改!”
可后来陈静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朋友圈里只剩下转发的育儿经了。有一次我鼓足勇气拨通她电话,却只听见她在电话那端一边轻轻拍孩子一边低声道:“哭累了就好了......”电话挂断以后,我竟又翻开了购物APP。
回家后厨房的窗已被暮色填满了。客厅里丈夫依然埋首于笔记本显示屏的光芒里,我隐约看见屏幕上的曲线数据跳跃翻动。我在冰箱前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先是愣了一刻,眼睛依然盯着屏幕不放,然后匆忙挤出一个笑:“都行。你做主就好。”——然后又接起一个工作电话,嗯嗯应着走去阳台,留我站在渐暗的厨房中,仿佛冰箱灯是惟一的光源了。
菜还在热水里打着转,他急匆匆从阳台返回客厅,一边扣西装扣子一边探头说:“客户临时约了应酬,你自己先吃点吧?”
话还没说完就合上了电脑提起公文包夺门而去。那“啪嗒”一声关门声响起时,我才发觉厨房锅里水已沸得顶起了锅盖。
洗碗时窗外的城市光点渐次亮起。那亮光从楼房的缝隙里钻进我的厨房,却都跌进黑黢黢的水槽里碎掉不见了。
那些想说的话如今就像洗碗池里沾水的泡沫,一粒粒地浮上来,又都轻轻灭了。
但当我最后一次打开冰箱放剩汤时,忽见冰箱门内侧的格架上,不知何时他悄悄放进了一瓶我最喜欢的桂花蜜。
盖子上还别了张便签,笔迹潦草:“给辛苦了的我老婆——明晚一定回家陪你吃饭。”纸条边缘撕得参差不齐,显见得是从哪本工作日志上匆忙撕下来的。
窗台上不知谁随手插在小杯里的几粒蒜瓣,不知何时竟已在清水里发了芽。白茎顶出青翠的芽尖在暗影里格外锐利,像是要刺透什么。
冰箱的冷气丝丝向外逸散出来,我捧着那微温的玻璃瓶,头顶一盏孤独的灯光渐渐就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