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躲在小小角落里,六神无主,眼泪犹挂在脸颊。
此时你不知是伤心大于恐惧,还是恐惧大于哀伤。
你已经傻傻分不清,一切犹如梦,恍惚不可信。
早上还在为你穿衣,做饭的妈妈,转眼间就没了。
你不是没有看到她哭肿的眼睛,不是没看到她一红再红的眼眶。
起初你还会安慰她,让妈妈不怕,长大了会保护着她,博她一笑。
渐渐的,你知道,根本保护不了她,麻木了,厌倦了,躲避了,关上了心门。
看惯了他们的争吵,面对暴力的爸爸,在劫难逃的你,偎依在哭泣的妈妈身边,哭泣着,惶恐着,期盼着早日长大。
妈妈就是你的安全港湾,虽然很多时候你挨着打骂,她没有制止。可同样的命运,让你知道,你们是一起的,是相互依靠的,是心心相惜的。
可如今,她早上给你穿上干净的衣服,看着你吃了她做的饭,让你出去玩的功夫,就这么走了。
妈妈,那根绳子是我看着你搓的,是用来拴那头黄牛的,你怎么套在你的脖子上了,你的脖子多么娇嫩,哪比得上那头黄牛呀。
你痛不痛,你想到我了么,你走了,我怎么办。
二
爸爸先是一如既往的咒骂着,咆哮着,后来如狗般蹲在妈妈的旁边,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你仔细看着他,平日的他,犹如暴牛般在家翻腾跳跃,有着永远用不完的力气,今日怎么了。
怎么突然如缺了水的瓜秧子蔫了,你以为不可摧毁的爸爸原来也是不堪一击的。
你此时心里升起了小小的希望,甚至有着一丝丝的快意。
他终于低下了头,终于如死狗般了。你不知是不是眼花了,你看见爸爸的眼睛似乎有泪。
他会哭,居然会哭?!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哦,他不是慈悲,是哭再也没有人为他洗衣做饭,任他侮辱鞭打了吧。在哭如此穷,怎么能再讨上娘子哦?
你此时没泪,愣愣的看着那个男人,你恨着又不得不依靠的人。
突然他站了起来,向你呼啸而来,飞起一脚踢到你的侧面,你摔倒在地,侧面火辣辣的疼。
你此处的疼还没彻底感受到,身上又挨了几脚,后来已分不清哪里疼了,实际哪里都不疼了。
疼什么,在爱你的人面前,你嚷着疼,是想获得关怀。
而今没人爱了,叫疼没人管了,还疼么,自此不会了。也不再会有恐惧了。
爸爸被人拉住,爸爸话透过拦截的人群,喷到你的脸上,你这个小兔崽子,就知道天天出去玩,不在家看好你妈,你怎么不去死呀。你滚,你去死。
你恨恨的看着他,我死?我滚?哈哈,开什么玩笑。我当然要活着,看着你,看着你,就看着你。
三
妈妈终于安葬了,她再也用害怕了,也不用哭泣了。
她一人躺在黑匣子里,在没盖上之前,本在棺前哭泣,对吊唁的人磕头感谢的你,趁人不多,偷偷的站在棺前,看着第一次穿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妈妈。
觉得她漂亮极了,你笑了,妈妈,你走吧,你终于解脱了,我会好好的,放心。
爸爸得到很多人的安慰,甚至鼓励。
他大概从来没有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关怀,以至于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他明明不悲伤了,为了获取别人关心,人前不停哭诉着。
他的戏可真好,可哭诉后面那副得意的嘴脸瞒过谁?
总有散的那天,人葬了,热闹人群各奔东西了。
留下丧礼后一片狼藉的院子,空荡的屋子,冷锅冷灶。
你坐在角落里,看着抽着烟的爸爸,觉得遥不可及,就此断了,从你的心里断去。
你动身打扫院落,做起了饭,这一切,你知道不要等那个回过神来的喜怒无常的人,拳脚相加再做,何必呢。
你打扫的每一寸地方,你做饭摸过的每一个器具不都是前几日,妈妈走过的,摸过的,她就在那。
饭咸了,淡了,难免一顿骂,你什么也没说。
这个好吃懒做的男人有一日说他要出去了,去找活干,来养活你。
把你丢给了年老的奶奶,捡粮食吃,永远觉得不饱。
没有学念,衣服总是破烂不堪,好心人帮助缝纫,送衣服,夏天基本上没有穿过衣服,多大了如此,惹很多人笑。
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乎任何人言语了,就这么活着,离开爸爸的日子真好。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冬天的衣服永远吊着脚上,那又怎样,你觉得自己活得自由。
四
妈妈的坟头长满了青草,很茂盛。
你不太去她的坟前,怕邻居在那指指点点,说你多么可怜,这么小就没有妈妈了,又想她了,到坟地傻站。
只有过节烧纸时,你可以肆意地站一站,然而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浮现脑海最多的是妈妈叫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你心里不停的答着,唉,我在这,我就回家吃饭了。
多久没有出声的叫过妈妈了,多少次听见别人叫妈妈,表面纹丝不动,拼命的咽下那要脱口而出的妈妈。
你慢慢大了,有时怨恨着妈妈,为什么离开你,为什么不和你一起?那么早早的入了黄土。
等爸爸回来时,你已经是半壮的小伙子,他却苍老不堪。
你不停回嘴,甚至想着再敢打你,你该如何还手。
也许他是真的老了,对于你的回嘴,没有暴怒,也没动手,就那么视而不见了。
一日,你远远看见爸爸站在妈妈坟前,斜阳的余晖打在他那矮小的身材上。
突然他跪立坟前,你走近,听见他在坟前痛哭,忏悔。
那一刻,你突然泪流满面,似乎十几年没哭的眼泪积攒到此时这刻,争先恐后喷涌而出。
你转身回了家,收拾行囊,走了,到大城市讨生活。
梦想着娶妻生子,听见宝宝欢快的叫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