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黑塞《艺术家的命运》
主调是孤独凄绝、滞重冷寂,辅调是天真童趣、温情愉悦。
艺术家的思维方式超脱了世俗常规,他执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把自己囚禁在孤独的深井里,凭借意志和力量,自黑漆漆中汲取创作的灵感。
好友的到访时,他像是在自己隐居的房间打开几个裂口,让孤独伸出触手,感知朋友送来的光明声息和香气。
婚姻是死亡了的。
三四亩地的庄园,有湖泊和外围的森林群山。
夫人和孩子住在空旷的宅邸里,画家自己却在湖边盖了画室;除了偶尔一起吃午饭,他白天夜晚都腻在画室里、走在森林山野里,绘画、赏景、写生、构思;夜晚则去城里喝酒消遣,渡过所谓的快乐时光。
夫人不理解画家的作为,活在她自己的全然理性和忍耐里。
离婚被多次提到日程上,却总为幼子的抚养归属各不相让,不了了之。
同一宅子里的陌生人,只有共同进餐时说着几句客套话。
画家为孩子们跟谁亲昵耿耿于怀,大儿子青春叛逆与画家几乎不说话,因此画家认为已经完全失去了他。
七岁的小儿子就成了画家全部的精神支柱,他和他说充满童趣的话、做天真的事:蜜蜂会给各色花儿取不同的名字吗?最美丽有趣的东西大人一定体验不到;把一只小耗子从猫爪下救出来,再一起送到安全的地方;听孩子说他会在很多画里面一眼认出父亲的画。
在滞重又疲惫的生活中,握着小孩儿柔软的小手,配合着他的步伐一起走路,是画家体验到的最愉快的感觉;那时候的他把阴郁和不安都忘却了。
他让小孩儿评判他最得意的冷色调的画作:晨曦中,莱茵河上一叶小舟,面目模糊的渔夫、清晰而有生命力的抓鱼的手,特别是那一条刚跌入小舟躺在那里的鱼,圆形的鱼嘴大张着,一双充满生物的痛苦、惊恐僵硬的眼睛……整体冷得残酷的银色调,湿漉漉的幻影般的晨雾在静寂中飘逸。
儿童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冷寂呢?他说更喜欢那些有金红色的山峦、有可爱儿童、女人和花朵的画。
画家倾注所有的爱在这个孩子身上,孩子却因为缺乏陪伴而倍感孤独。
是啊,孩子怎么会在乎他跟父亲还是母亲呢?他的小小的心里两个都是一样亲的人。
大人却愚蠢到不能理解孩子的想法,家庭实质上的破碎影响了孩子的精神状态,他时常被哀伤无助的情绪困扰,甚至自残地把自己摔倒在泥泞的草地里,摩擦、揉搓,把浑身弄成湿淋淋的,失魂落魄、满心忧伤地倒在小客房的床上睡去。
画家忘乎所以地创作,以幼子为核心的三人画,把小孩儿刻画得非常细腻,全然烘托成焦点,男人和女人的情绪正如自家当前的状态,各怀心事。他使用了强烈的光影,光线充溢了每一个空间,在花瓣、金发及小饰物上亲密而悠闲地闪耀着。
小孩儿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他活得了无生趣,便病倒了。
在梦里,他感到美丽的庭院没有灵魂,花朵在闪着死亡气息的空气里没有香味儿;同家人相遇也如陌生人一样。
他看到自己苍白的脸映在石水池里。他自己被那样的苍老、冷峻和严肃吓到,他扭曲着脸、龇着牙却哭不出声。
他扑向刚好走来的父亲,一股恐怖和痛苦的力量,带着绝望传递到画家的心里,画家感到了孩子的哀戚,却依然沉醉在他自己的构思中,向孩子微笑一下就走开了。
孩子在孤独中病得重了,头痛欲裂;父母终于放下一切看顾着他,然而却是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生活在这座美丽的宅邸里的画家一家,实际上各为一座孤岛,之间格格相向,没有交集。
小儿子作为夫妻的纽带使婚姻勉强维持不至于碎裂,但那反到更为糟糕。他幼小的心无处安放,以至于在病中完全放弃了自己,走向毁灭。
功成名就、体面的家庭,画家非但视而不见,还时时感觉被这些东西羁绊着;他萌发去印度找好友的想法并逐步付诸实施,他也说不上自己还会不会回来。
终于,一切的痛苦随着幼子的夭亡而终结,再没有纠葛争夺,婚姻自然解体,画家的生命里只剩了艺术,他把过去全然推开来,满怀勇气和积极的热情,站在了光明的太阳下。
所以,当一切成为了过去,不要留恋也不要哀戚;挥挥手给各自自由,像一片云彩一样不要带走。
不然,拧巴的是日子,消耗的是心力。没有赢者,只有两败具伤、全盘皆输。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南极到北极,不是地球到月球;而是两个已经没有感觉的人,面面相觑;冷漠地走开也就罢了,弄不好触及了谁的火线还会引发战役。
爱,情感,是家之所以称其为家的内核。
什么豪宅庄园,什么富贵利禄,没有了灵魂,剩下的唯有凄凉、无望;身处其中,纵是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也抵不了无尽的内耗,那是没有任何生命希望地方。
黑塞在绘画方面,显然有很好地研究,光影晕色,构图渲染,细枝末节,步步到位;景物描写一贯的细腻含蓄,唯美铺排;寓情于景,人物心理得以透彻地渲染。
整本书没有跌宕的情节,读起来却非常舒服,叫人放手不下,挂记着一气儿读完。
P.S.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的这套书,从装桢到排版,古朴、雅致,编排严谨,字体大小适 中,是所接触的几个版本中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