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爷的腿废了。
自打爷醒来后,不停地打摆子,看了镇上的郎中也不管事。大姑父套了马车把百里外爷的大师哥请了来。
大爷是爷师傅的衣钵传人。
大爷从爷身体里挖出了六个铁弹头,又叫大姑父找来板条子把爷的腿给夹挷起来。
奶每天汤水药水地伺候着爷。
自大爷来后,爷就没再打摆子,爷身上的伤不碍事了,大爷也要走了。
大爷挨着躺在炕上的爷说,弟呀,你这命是捡回来了,六个铁弹头也没要了你的命。
爷说,就算这条命栽了,不也有六个狗娘养的小鬼子给咱垫背吗。
大爷眼里全是泪,你呀,改不了你这驴性,命是保住了,你这条腿恐怕再也上不了树,蹿不了房了。
爷清楚大爷说的话。
狗娘养的二娃子,看以后老子怎么收拾你。
爷下了炕,奶递给爷一支木拐,大姑爷给你做的。
爷没接,挨着炕沿试着挪腿,一个趔趄让他坐回了炕上。
狗日的二娃子,爷拳头砸在了炕沿上,老子不把你头薅下来就不姓秦了。
奶抱着娃,瞪了一眼爷,你别把咱娃吓着了,一个转身去了院里。
爷摸着自己的左腿,想着一定是狗日的二娃子那刺刀伤了腿筋,要不,养了两个来月了,凭自己往日里的身板子,伤早该好了。
爷不服气地拿过大姑父做的那木拐,忍着疼来到了院里。
<三>
半夜里永丰来找爷。
永丰是爷的二徒弟,也是三姑心里的人。家在十里铺离庄子有廿十里的路。
永丰来的时候是抱着胳膊来的,他说,夜里小鬼子去他们铺子里祸害,烧了好几家百姓的房,他气不过撂倒几个鬼子后,让鬼子一路追出几里外,自个掉进坑沟里,把胳膊摔坏了,摸黑来找师傅。
爷让永丰坐下,爷丢掉拐,双手拎起永丰的胳膊摸了摸,一个送拽,噶一声,永丰的胳膊能挥动了。
永丰说鬼子把附近的村子祸害的不轻,挨千刀的小鬼子。
爷拿起他的烟袋锅子,奶把火石丢给爷。爷说,永丰啊,你说这小鬼子真能成了气候?爷瞅着不言语的永丰,他奶奶地小鬼子,不在他老家呆着,大老远地来祸害咱。
爷想不明白,但爷看到了小鬼子的凶残。
永丰走的时候都后半夜了,天上下起了雪,奶让他住一晚再回,永丰说也不知道家里被祸害成了啥样,心惦记,奶不再留他。
<四>
狗吃家二娃子回来了。
二娃子是来寻仇的,他听说爷没死。
回庄子的土路上扬起了三尺高的灰尘,二娃子骑了高头大马,腰间挎了盒子枪,带了三个穿了兵装的人进了庄子。
二娃子恶狠狠地进了爷的院子。
嘿嘿,老秦头,你个老不死的,听说还生了个带把的出来,能耐啊你。
爷坐在木凳上没瞅二狗子一眼,奶抱着娃躲进了屋里。
爷说,二娃子,做了伤天理的事要遭报应的。
门口堵满了庄子里的人。
狗吃挤过人群,手里拿了把镰刀。
你个不懂人性的东西,老天爷咋不收了你去。狗吃举着镰刀砍向二娃子。枪拦住了狗吃,枪顶在了狗吃的胸脯子上,滚一边去,疯老头,找死不是,拿着枪的人冲狗吃喊。
二娃子斜楞个眼瞅着他爹, 回去,回去,你来凑什么闹子。
你个遭天谴的虎犊子,你秦叔是咱庄子最能耐的人,庄子百十口子哪家没受过他的接济。
二娃子用手摸了摸头上那块血疤。
狗吃把鎌刀扔在地上,骂了句,你虎犊子啊。
狗吃扑通跪向了爷,他秦叔,我狗吃对不住乡亲们,没面见你啊,咋养了还么个不通人性的东西。
爷扶起二娃爹。
二娃本想在爷前耍耍威风,却让自己的爹抽了脸。
走,走。二娃带上他的人骑上大马跑了。
<五>
腊月廿十三,财神爷上天报人口的日子。
永丰拎了点心和酒。奶说,永丰,我和你师傅叨咕着,你和三丫头的婚事还是办了吧。
永丰搬了把凳子坐下来和奶一起搓苞米粒子,俺娘也是这个意思,要俺来向师娘讨个喜日子。
奶脸上挂着笑,挑啥挑,年关近了,廿十八吧,不也不糟践东西不是。永丰乐地嘴咧了开去,就听师娘的。
日子过得快,奶给三姑准备了花布衣裳,大姑给了对银手镯,二姑给了副玉耳坠,好歹算添置了两件像样的东西。
永丰套了马车早早来接三姑。
爷和永丰在火炉旁,永丰说,小鬼子在北庄磊了炮楼,设了卡子,四周遭的乡亲都恨死了这帮狗日的了,整天介进村祸害。
北庄离爷家有十几里路,穷乡僻壤地,小鬼子在那设的哪门子卡子。爷想不明白。
三娃在吉时上了永丰的马车,家里人送出他们出了庄,爷就站在大门口,望着三姑去的方向,眼里有泪。
大清早,永丰娘拖着个病秧身子来了。
咋,昨儿个没回去?
爷从炕上出溜下来,出事了,爷嚷着,怪不得他们一走,我那么不安,路上一定出大事了。
爷从炕边取了他的索魂链就走。奶在后面赶,好歹你也喊上几个人去。
爷知道,永丰和三姑娘肯定在北庄出了事,那有小鬼子。
一群鬼子围着,地上摆了三个人,身上蒙了白布,穿了大皮靴的脚露在外面。
不远处,爷看到了永丰和三姑娘。
他们满身的血躺在地上。
爷爬在坑渠上,手抓进了土里。
爷一瘸一拐地走近永丰和三姑。
小鬼子逼近了爷。
爷的双眼有火,小鬼子围住了永丰和三姑,还有爷。
爷手中有他的索魂链。爷说,三姑娘,永丰,爹给你们打发几个仆人跟你们一起去,让他们好生伺候你俩。
爷的腿站直了,索链飞出去,飞过的脑袋血脑齐溅。小鬼子哇啦哇啦地向爷开了枪。
爷死了,和永丰、三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