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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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彼怀

从小到大,在我的生活中始终住着一个男人,他很少对我说话,一天下来和我说话的次数用手指都可以数过来。我想,他可能不爱说话,可又挨不住寂寞,时常看他一个人拿着手机听听歌、聊聊天,面对着手机笑得特别开心。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他时有时无的存在。

突然有一天,他走到我身边,眼睛上挑要凑过来瞧一瞧我在干什么。我戴着耳机,感觉身边有个人靠过来,就不自觉地往外蹭了蹭。借着手机屏的反射光,我看他还要凑过来的样子,就回头,看了看他:

“怎么了?我在玩游戏!”我把手机屏向他的方向倾斜半刻,又立马收了回来。

他看我玩得起劲,笑容在脸上堆起了一道道皱纹。他想说什么,只是见我没有搭理他,欲言又止,没有吭声,就静悄悄地走开了。

我瞄了他一眼,心里莫名的紧张感开始慢慢消散,庆幸自己刚刚的声音没有胆怯地颤抖。我知道有些话说不出口,可能谁先说谁就先输了的样子,只是我见他一个人背着我走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在我心里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我不知是自我的摧残还是那人的伤害。我忍住了感性的冲动,脑海中却突然听到他当着家里人的面说笑着:

“这孩子打电话,从来都不叫我一声爸。”

好似之前的我,早已忘记了一切的是是非非,也模糊了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当这句话霎时闯入我的意识中,那些被我尘封在深渊的记忆,像波涛汹涌的海水向我冲来,令我一败涂地。那些记忆的碎片,也在不断拼凑,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播放着。

刚刚上高中三年级的我,为了能多睡一会儿觉,竟主动和父母提出去亲戚家居住一段时间。学校到亲戚家的路程比较方便,亲戚也欢迎我的到来。

有一天,学校组织了一场歌唱比赛,本来个人打算抓紧时间学习,但班级目前还没有一个人主动报名参赛。班主任与我思量,为了班级的荣誉,我和一位同学便找好一首适合我们的歌曲,准备好参加报名。因为临时的决定,比赛的时间也将在第二天开始,所以我便提前往亲戚家里打了电话,说是准备学校的一场比赛,定下来去那位同学家住上一晚。当初个人没什么顾虑,就在电话里说不用告诉爸妈,免得他们担心。

那天晚上我们写完作业的时候,屋外早已漆黑一片,只有冬夜里飘着的雪花在玻璃窗上时隐时现、闪烁不定。顾不得太多,我们俩人点开伴奏开始一遍遍地练习。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觉,时针已经拨过了凌晨两点,因为歌曲比较熟悉,所以练习的过程也比较顺利。同学早早地睡下,我也准备着休息。在我整理好书本后,正要钻进被窝的时候,手机在桌子上响了起来。

“爸,什么事,这么晚打电话?”边说着,手指时不时搓起眼睛来。

“你他妈给我滚回来,去哪儿了?半夜不回家,你他妈想死啊!”一阵刺耳的声音从手机中传过来。

我急忙挂断了手机,回头发现同学早已睡下,一个人悄悄地穿好衣服、关好门,朝着外面走去。我鼓足了勇气,正要打电话的时候,又一阵声音穿风而来。我小心地点开,忍住冲动的情绪心平气和地回答。

“你他妈给哪儿呢,打车也给我回来。”我听着声音,里面还参杂着母亲的劝告声。

“我和亲戚说好了,今晚不回去,学校有个活动,我得练习。”我控制住颤抖的声音。

“你他妈现在给哪都给我回来,要不然你别要这个家了。”这时母亲夺过手机,和我说亲戚说我半夜没回家,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没有说话,只是应了一声。正当手机里又传来刚刚相同的男人的话时,我正式地嗯了一声,顺手挂掉通话。

我朝着车水马龙的城市中走去,看见夜晚的公路竟也如此的美。每一盏灯光照得雪花昏黄,也照得我泪流满面。

我把手机扔得老远,靠在水泥柱坐下,轩厚的积雪在屁股下冻得我牙齿打架。望着淅淅沥沥过往的车辆,我再也没能忍住大声地宣泄悲伤。

第二天,我控制所有不安的声音,结束了一天的繁忙。从那时起,我变得沉默寡言,发誓一心扎进学习里面。

高中的生涯在卷子与笔杆中过得匆忙,甚至在高考最后一刻合笔的瞬间,我也没有感觉到剑客收刀入鞘般的骄傲。可能,我佩剑的是一把生了锈的刀片,无痛无痒。

我庆幸,那人没有陪我来参加高考,也暗喜一个路痴的人拎着行李箱来到陌生的地方结束高中生涯。可能,结束了高中生涯,就会结束这一段不开心的往事;可能一个人来到这里,就会忘记刚刚来时那男人莫名其妙的脾气。我给一个同学打了电话,借此偷一些开心温暖的氛围到自己身上。

“你在哪儿?”我努力挤出笑容。

“我在家,我报的提前批。你怎么了,别哭啊,我去找你,你告诉我你在哪儿考试,我马上过去!”

我没有指望太多,只希望这一切快点过去。在考场上我仍然努力地答卷,也为困难的考题感到一丝困扰。不过,我很开心,毕竟有人还在外面等我啊。

成绩发布得很快,学校定下得也很快。我可能辜负了很多人,但更多的是自己。那整个夏天,我把自己浸泡在读书和睡觉中,尽管一个人经常在梦中醒来。

不知怎么,临近开学的日子马上到来,那男人竟然跑过来满心欢喜地问我成绩和考上的学校。

“怎么样?就那样?全村都知道你他妈考不上大学,你当我傻子呢?你去的那个什么破地方,我也不清楚,你也别去了,老实地哪儿也别去了。”

我听着,没有说话,一个人把房门锁得紧,怕管不住自己跑出去,把他的脸丢尽,更多的,是没办法让他在大家面前骄傲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也踏进了一所新的学校。走的那天,那男人陪我来到这儿,舅舅开着车送我时,母亲也请了一天的假。我把行李箱装得很鼓,能穿的衣服一件也没放在家里。

那天来的人都很高兴,好像使我忘记了所有的心烦意乱。我想着,坏的日子过去,好的生活会来的,曾以为生活没有像电影一样丰富多彩,现在却觉得生活就是一部不能回放的电影啊。

转眼间,冬天又来了,那年的冬天冷得吓人。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母亲在厨房烧水做饭。

天气慢慢暗下来,房外却没能听到那男人开车回来的车笛声。这时,母亲突然跑进屋来,让我紧忙穿衣服,说我爸出事了。

那天雪下得大,我和母亲走在路上寻不到一辆车。这个时间,农村的客车早就下班休息了,我和母亲只能走到镇子里坐车。

雪没过了我的脚脖子,我却走得一点都不费力。我紧紧地攥住母亲的手,告诉她不会有事的。母亲只是点了点头,像个认错的孩子。我没有说话,把头转向了另一侧,隐约地看见远处开过来一辆面包车。

我和母亲跑到医院,才明白那男人工作时由于同事的疏忽,使地面着了火,而他只能和另一位同事从高处跳下来。那男人跳下来后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紧接着去救处在大火中的同事。事发过后,那男人才发现自己的右脚骨了折。

医生说需要冰敷。我听到后慌张地跑出医院去找冰敷的东西。

我也不知跑了有多久,才发现上身只穿了一件内衣。头顶的夜空像极了一年前的晚上,漆黑一片,只有路灯在隐隐发亮。我好像有使不尽的气力,因为人生地不熟,街道也没有行人出现,跑了很远的超市才勉强买了很多雪糕,又急急忙忙跑了回去。

一路上,我不知什么在支持着我,明明还是个容易落泪的男孩子,现在却逞强成一个大人的模样,一心想着,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这事故处理的都很满意,那男人依然在那里工作,帮忙打打下手。从那以后,他站在我面前却不再那么陌生,只是心里还迈不过一道坎罢了。

我和那男人之间发生的事不计其数,走过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后,我依然很倔强。可能从那件事以后,他似乎对我关心许多,虽然一个月没打过几回电话,他也怕打扰到我,但总会来电问我钱够不够花,饭吃得好不好,被子睡得香不香。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父亲无言的爱。他不会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是害怕我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他也不是时刻满口的粗话,只是担心我的安慰。虽然他没读过书,但是他始终明白一个道理:作为父亲,就要负起责任。

可能,我从未恨过他,男人之间的无言与摩擦,只需用时间去沉淀。或许时间并不是良药,但良药一定在时间里面。

我相信有一天,当我努力成为最好的自己时,会当着很多人的面,骄傲地告诉他们说:“嘿,看见没,那个男人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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