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半睡,四点钟闹钟响起,外面是漆黑的夜,并没有丝毫凌晨的样子。我才明白值班大爷的担心是什么。前晚我去打招呼第二天要早走,他得知我是四点多就要出门,劝我晚一点,不然真的不安全。我以为他是在拒绝开门,有点莫名其妙,把脸凑到值班室里面,努力听清讲的方言,又显得诚恳。我说,可是我真的要走啊,我要去机场。我听清了,他说我不拦你,但你好好想想吧,出了事怎么办。我说会有同学一起走,大爷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讪讪地退出来,道谢上楼。
四点钟开门的时候我意识到,钥匙一直是会放在桌上的吧,半夜有人突发情况要出门,肯定是常见的。我尽量轻轻地打开值班室的窗户,钥匙的红线拉平了摆在伸手就够到的桌角。我开了门,八锁和钥匙一起放回去。
拉链太吵,于是背着前一天的包出了门,没人醒来。剩的小半瓶咖啡,帮我支撑了一时。然而我觉得最近对咖啡免疫了。楼下后门的烧烤店,已经,或者才结束,一男一女在打扫。还没出中山园,我的心里就打起了鼓,不过没有儿时的鼓那么响。楼里整齐的亮着厕所和楼梯间的灯,路灯依然亮着。过了绝望坡底,头顶的树就遮了过来。转头看到二号楼门前,阿姨在扫地。在走到校门之前,是唯一在校园里看到的人,多少有点安慰,也有点诡异。
校门口的警示杆滴滴地发着规律的声音,有车进入自动抬起。有辆小卡车进来又出去,大概是送货。两个人应该刚从市里玩完回来,讲着外语,听着神志倒还清醒。值班室里看不到人,亮着灯,似乎随时巡逻回来。校外的公路一直有车来往,相比之下校园一片岿然不动,长久的树林,花坛,路灯。到了四点半,晨曦中传来了狗叫。
有的人很笨,不知道这世界上发明了轮子。室友嘲笑你还要背那么大一个包。几乎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去,来时的行李一件不少,还有带回去的礼物。我试了试,根本站不稳。不过没有超过托运的限制,但不知为什么机场当作超大件行李托运。你最后发来短信,一个在你前面的老头,言语间不把外国人当人。现在你已经回到乌克兰的土地了吧。我坐在床垫的一角,看你在狭小的房间还要转来转去,面对着本不多的东西,思考要带走什么。朋友在网上跟你联系要去接你,可是寝室的网络只够一人用,室友在看视频,你这就连一张图片都传不出去,几十秒的视频缓了几十分钟。好在不用再受了。
你的饭量我搞不太懂,可以多吃,可以少吃,还可以不吃。中午我有点感到不被重视的生气,慌说回寝室,其实在教室趴着。你电话打来的时候我边说边往门口走,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我的谎言。果然我还没进店就看到你已经吃完出来了,我走进去扔了手里的垃圾,你在外面略作停步等我。
就在我越来越频繁看时间,估摸着司机跟你谁先到,黑暗中传来布料和脚步声。背着二十公斤,从西区走到北区,不知道你花了多久,应该起的比我早。今天你是一身蓝。照片也证实,你的衣服都穿过很久。课堂展示的那件,我以为你是为了正式,你说因为你只有这件,从初中到现在的。我也有一件,从幼儿园,你瞪大眼睛,到初中啦。
刚刚卸下,司机差不多就到了。你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去厕所。我们停在公园门口,你下车之后,我开始跟司机商量可不可以接着送我回程。抱着你送我的画,我才想起要给自己订回程的车,转念一想,如果到了机场不需要陪你等,再说吧。司机不想跑空,挺热心地盘算顺利的话送我回来赶得上六点十分的订单。但你是七点半的飞机,提前到了一个小时。你没有作势告别,而是问我现在就要回去吗。我让司机走了,帮你拎了一个小袋子。
从五点二十到六点二十,没有我想的拥抱,只有大多数时间的沉默。你为什么看上去很无聊?我一直是这样吧。我也没有了拥抱的冲动,你也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人没有拥抱的习惯。你说你被汉化严重,在你房间couchsurf的女生给你临别拥抱你居然没反应过来。每次我们要再见的时候你会说,下次见。在安检口,你扬一扬手里的护照,说下辈子见。我说不会,因为我们都不会再次来到这个城市。你挑眉,那就在别的城市吧,我在乌克兰等你。
我并没有对你抱着何种感情,我想你也一样,这是我们可以随意一起玩的原因。而我的沉默,像面对另外的任何人,只因无话可说。三月份的手机事故,微信的聊天记录同所有这几个月来的回忆,都在这宇宙中消失了。我说我不记得你了,我们重新认识吧。那晚陪你聊到三点多,困到不行才终于不再理会亮光的手机。你说过一些让我感动的话,虽然我仍不清楚那些漂浮的字句究竟有多少重量。我很久没对现实的人感到过沉重的联系了,我这种醒不过来的人,永远只是始于幻想,终于梦境,至于白天里怎样,是无所谓的。有你我真的如释重负,我爱你,你是我在这里的意义。我们一直聊微信,这些话你也只在微信上说。这是我们中和的结果,比幻想向外一步,比你热闹的现实世界向内一步。你蓝色的眼睛,我没学会如何读懂,尴尬的表情也许认出了几分。你太瘦了,鼻子耸得看着疼,没有我亲吻的欲望。
跟你见面就会走很多路,对你当然不算什么,但每次我都走到微信运动的头榜。你是经常一跑十几公里的,周围的山都爬过,学校在的整个区是你熟悉的。我跟自己说膝盖会痛,唯一的运动就是在西区走路。只有落后你大半个身,你才会在我的视线内,我轮流看着你和渺然的前方,你不时转过头对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