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幸福

 清明时节的天气,成都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雨。天空日日阴沉,带着细雨绵绵。我和谢萍辗转两个机场,终于到了西昌。所幸,西昌还有一些阳光,只是山风穿过,还是让人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我和谢萍在民宿小区门口等阿莫。隔不久,阿莫顺着人群逆光走来。虽然一年不见,隔着远远的还是凭着走路的姿态认出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微微低头走路。还是和读书时一样,穿着休闲的卫衣和牛仔裤,只是好像又更瘦了一些,衣服和裤子都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西昌的风在她身上穿来穿去,像要把她架起来。

 阿莫轻笑,丹凤眼轻轻眯成一条缝,拉过我们的手调侃着我俩笨,兜兜转转这么久才到。 我们三个就这么嬉笑着进了民宿。在民宿落脚后,在收拾行李之际,我还是忍不住问起她的老公。

 是的,阿莫结婚了。这个在大学时没谈恋爱,甚至和男同学都不说几句话,也没穿过裙子的女孩却最早结婚。这似乎和书里的故事一样,人生总是变幻莫测。

 大学时,阿莫从不跟男生来往,甚至班上的男同学几乎都不讲话。每日都是在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宿舍夜谈时,我们都讨论过自己喜欢的男孩、期待的爱情。只有阿莫每次都是静静的听着,问她,她也说没有喜欢的人。曾经我们都说实在想不到阿莫以后结婚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撒娇是什么样子,穿婚纱是什么样,带孩子是什么样子,和老公牵手是什么样子。每次,阿莫都是微笑。有一次在下课的路上,我挽着阿莫走在路上,边走边用手机回男朋友消息,阿莫突问过我,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谈恋爱的时候,会感觉很开心,很甜蜜。怎么?想谈恋爱啦?“

 “我跟你们在一起也很开心啊,那不是一样的吗?”

 “哎呀,不一样。跟男朋友的开心是带着甜蜜的,和跟朋友的不一样啦”

“能有什么不一样…“

“等你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了。“

…… 

几年过去了,答案终于揭晓。她不会。她不会知道爱情甜蜜的滋味、也看不见她撒娇、看不见她穿婚纱、更不可能看见她和老公幸福的牵手。

因为,她被逼婚了。

   阿莫是彝族女孩,父母都是彝族人,母亲现在只会说彝语,还不会说汉语。毕业后,阿莫还是选择了回西昌工作,但不久家里就开始催婚。一天一天的过去,阿莫推脱不住,也相亲过几次,不过都是无疾而终。阿莫也想就这么拖着,等着考上公务员,到县上工作,离家远一点就好了。阿莫平时工作辛苦,还要上夜班的情况下,尽管这样,阿莫还是通过笔试和面试,考上了教师。谁知造化弄人,体检时,竟然说她有肺结核。一番折腾,竟是误诊。医院一句误诊,轻飘飘的了事。阿莫的辛苦,却付之东流。

 就这样,阿莫和教师失之交臂。只能继续在西昌工作,边工作边备考。这些事情,阿莫从不会主动说起,她总是默默扛在心里。若不是看见她发的医院照片,我们都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这样荒唐的事情。尽管这样,我也没听见阿莫有一声抱怨,只是淡淡的一句:那也没办法,继续考吧。“

 这就是我喜欢和阿莫待在一起的原因,在她身边让我舒服,很安心。她总是温柔、淡然,好像不会有烦躁这样的情绪,做什么都稳妥又淡定。但我有时候也会有些生气,生气她不为自己多争取一些,生气她不为自己多考虑一些。

 阿莫在重新备考时,一个陌生的男人以突兀的姿态闯进她的生活,并且毫不在意的搅乱了一切。是的,我称呼他为“那个男的“。直到今天,我仍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这个男人以极不负责的态度,毁掉了阿莫的生活。

 这个男人是阿莫曾经的一个相亲对象,见面后曾再次邀约,但阿莫没有意向,在回绝后便不再联系。谁知,半年后,这个男人和他的父母直接上门提亲,并且与阿莫的父母谈好了彩礼后,通知阿莫结婚。在此期间,没有任何人征求过阿莫的意见,好像她是一个摆在桌面上的物件一样,可以随时被推来推去谈价。

  “通知“ ”结婚“,这两个词语似乎不该同时出现在新娘身上。但这件事情就在2022年离谱的发生了。我不知道阿莫中间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只是突然告诉我们,她要结婚了,询问我们能不能去参加婚礼。

 在问清缘由后,惊讶、愤怒、心疼,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大学朝夕相处几年,毕业后大家忙于生计,平时联系很少,

 对我来说是这样一个存在的人,她还没等到她的真命天子,还没尝过甜蜜的滋味,就要这样一脸漠然的走进婚姻。在视频中,阿莫依然是一脸淡然的说,“无所谓,随便找个人结婚就是。”

 我和谢萍非常震惊,一直劝阻她不要这样,不要就这样认命。但是阿莫说,她的父母已经收下彩礼20万,如果反悔的话就要双倍赔偿,也就是40万。我和谢萍仍然劝阻她,不要就这样放弃自己一生的幸福,实在不行就逃婚吧,逃到成都来。


 阿莫温柔又坚定的回绝了。我不知道她在同意这个决定前,内心是否有过煎熬,是否也曾在深夜辗转反侧。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为别人增添麻烦。这一次,她宁愿委屈牺牲自己的幸福,也不愿意为她的父母带去麻烦。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男人是个好人,希望他能对阿莫好,希望他们能日久生情。可我们心里却又十分清楚,这个男人不可能是良人。

 事实证明,生活的不如意总是绵延不绝。这次见到阿莫,我知道她过得非常不好。

 我们在酒店一边放下行李,一边闲聊。琼海的风从窗户飘进来,带着细细的雨丝,三个女孩的嬉笑又乘着凉风飞走,一瞬间恍惚,时光好像回溯,我们又回到了大学时光。

 许是许久未见,热络之后,气氛似乎有一瞬间的尴尬。沉寂下来,不知道是为了打破些许尴尬的气氛,还是忍不住的期盼,期盼阿莫眼里失去的光不是“那个男人”带来的。我问阿莫婚后生活如何,“那个男人”对你好不好。阿莫说“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似乎当一个男人没有其他优点可以描述时,老实人是唯一的中性词了。

 阿莫说“我跟他平时也不怎么相处,我平时要上夜班,碰上的时候也不是特别多。”

 “但总有共处一室的时候啊,那你们怎么相处?”我接过话头

 “一般就他玩手机,我看电视。也不聊天,偶尔会说几句话。”

 “那…你们晚上睡觉怎么办?“

 “我跟他现在是分开睡的。“

“分开睡?“我和谢萍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是的,结婚后没有和他一起住。我是三月中旬,他妈一直催我,我才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一起住的第一天晚上,他和我睡一张床,想动手动脚,我不愿意。那天晚上我在沙发上睡的。第二天我把另一个房间收拾出来,后来我们就一直分开睡了。“

“那他爱干净吗?会不会邋遢?”

 “其实不太爱干净。现在我和他住的房子,之前是他姐姐在住。我搬进去的时候,里面全部都是他姐姐的东西,到处乱堆。一室两厅的房子,只有一个卧室能住,另一个卧室里面堆满了东西,床也是坏的。没有人来收拾,我也不知道哪些东西能丢,哪些东西不能丢。没办法,我要收拾一个房间出来住,只能在外面叫了一个师傅来帮我把坏掉的床搬走。但是西昌市内又不能丢这些东西,要运到市外面处理,那个师傅说要两百块,我也同意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烦的,最烦的是他们家的人要乱翻我的东西。他姐、他妈、他侄儿侄女经常不打招呼就跑来。“

“你们都结婚了,你是女主人,他们不打招呼就直接来?“我没忍住插嘴问道

“对啊,他们手里有钥匙,而且来了之后会乱翻我的东西。比如我喜欢的手办,放在客厅的柜子里面,他的侄儿侄女来,会直接给我拿走,也不告诉我。“

 阿莫语气已经透露着烦躁,我和谢萍也是带着一脸怒气。

 “那你把门锁换了,钥匙都别给。“

 “唉,没用的。“

 看着阿莫无奈的样子,我和谢萍相对无言。

……

“要不,你别在西昌工作了?“我试探着说出这句话

“对,要不你就换个地方上班,离这儿远远的。“谢萍马上在旁边响应着我。

“其实,我想过到别的地方上班,但是我家里人肯定不同意的。”阿莫接过话茬。听到阿莫心里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我和谢萍瞬间来了精神,不断鼓励她离开西昌到别的地方上班。

“其实我想过去上海,上海很大,谁都找不到我。但是我家里人肯定不同意。”尽管她的父母做出了在我看来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阿莫依然惦记着家里人。我在旁边却听得着急起来。

“之前你是没有结婚,想回来陪着家里人。但现在都这样了,你再继续待下去,不说别的,要是哪一天那个男的喝多了,要来硬的,怎么办? 就是告到警察局去,说不定连强奸都不算!”看着阿莫这个样子,我的语气激动起来。

“不会的,就算结了婚还是算强奸的。”阿莫绷着五官,认真的说出这句话。

“可是,在这里,你们连结婚的自由都没有。倘若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你觉得警察真的会管吗?“害怕伤到阿莫的自尊心,我犹豫着说出这句话,希望这句狠一点的话,可以给她一些离去的动力。

阿莫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脸上的肌肉轻轻松弛下来,幽幽的说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就同归于尽吧。“

房间里面静静地,阿莫侧身坐在茶几桌上,光影投在她瘦削的背影上,照出肩胛骨的形状。我和谢萍坐在沙发上,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也许本就无法作答。虽然语气轻微如常,但我们心里都知道,这是真的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下午阿莫就要开始上班,我和谢萍也准备隔天折回成都。我们在阿莫工作的电影院分别,离开时,我很想抱抱阿莫,但又觉得会有些矫情,只是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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