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风雨交织,宛如一首春日情歌。人与万物,在轻声唱和。赶上一场暮春的雨,赶上一场春忙,赶上一场家庭盛会。
十天前母亲便让我翻日历、查看天气,确定好插秧的时间,好通知“劳务大军”开展春耕活动。这个一生勤劳的妇女,有种不完的地,有操不完的心。
“十多挑田,大家一起来,吃猪儿粑……”提前一天,母亲就在群里通知。我喜欢这样杂乱无章却又不失亲切的表达。
日子是我选的,但是学校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我反复叮嘱:“给我和易拉罐留个角角……”
中午十二点,我才带着易拉罐去兆雅。
四月的雨,细细的、绵绵的……四十分钟的车程,两娘母合唱了一首又一首。表妹打电话和我确认午餐时间,被挂念的人儿最幸福。
蜿蜒的小路,两旁的树被春雨擦拭地油光水滑,大抵是我这个路人的探望,它们也摆动着身子,害羞起来。
“回来吃饭了……”一声吆喝,穿遍了整个正沟,响亮!
大人们从水田里抽身出来,一前一后的在田坎上朝家的方向移动过来,人影越来越清晰。挽高的裤腿,满是泥的双手双脚,难以掩盖的笑。
“给我留点没有?”我急切的问。
“有的是,下午你就去……”大人们笑着说。
桌上的菜越摆越多,越摞越高,热气飘满堂屋,飘出大门,和水汽交融。我们围坐在一起,大人们倒上酒,一起享受美食。
母亲杀了一只鹅,炖了汤,鲜香可口。咸鸭蛋的油溢到蛋白上,十分猖狂。干爆鸡丁,凉拌鸡,凉面,猪儿粑,炒胡豆……嫂子一个劲的推销她炒的韭菜鸡杂。我顾不了那么多,一一塞到嘴里……
雨逐渐小起来,小到一阵风就能吹走,吹化掉。
一向利落的三姑姑,挽起袖子和裤管,准备好下午场的插秧。我和易拉罐也换好衣服,跃跃欲试。大部队,出发!
母亲在秧田里拔秧苗,用稻草将秧苗捆成一捆手掌能捏住的大小。小朋友帮忙运输到水田里,能够听到“chua ”的声音。我也让易拉罐试着拔秧苗。我想让他感受植物的生命,移植的奥妙,和家人劳作的快乐。
两个小孩扯断了多少,我不知道。只是一会儿又在田里追逐起来,不到膝盖的水蔓延到了他们的全身,他们打起了水仗。
母亲笑呵呵的呵斥:“不要疯……你们是不是……你们要遭打……”
哪里怕?继续玩耍……
“让他们耍嘛!”
我也有样学样的拆开一把秧苗,站在原地,迟迟未动……小孩子的无知是可以理解的。对于我这样的大人,他们开始担心起来。
“对齐前面一窝,横竖都要对齐!”
“大的就插一窝,小的可以两三根一窝……”
“泥巴不够就从周围挪点过来……”
“一边栽,一边退……”
……
全是资深的技术顾问!
刻在农民骨子的基因被唤醒了。我挑选了粗壮的秧苗,插到泥里,并用周围的泥在根部加固一次。一排又一排,整整齐齐。顾问们开始称赞起来:像那么一回事。简单的程序加上他们的鼓励,我的速度逐渐快了起来,一会儿手里的一捆秧苗就栽完了。
我起身再拿起一捆秧苗……长辈们只有半截身子,双手的动作是那么麻利,左手的秧苗一株一株运到右手,右手又是那么精准的插到田里,上半身平行于水面左右的旋转,只有一排屁股在田间定住,只有两条腿在往后退。“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这样具象化了。
我看着他们埋头苦干,不禁也热泪盈眶了。我的父母是怎样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才将我和弟弟养大?一年四季,天晴落雨。何其有幸,成为父母的孩子。
大人们也聊起天来。谈那些年种的地,谈那些年吃的苦,也有小时候的糗事。他们说的那些经历,是我从未涉及的。偶有两个熟悉的名字,那都是我不能随意评价的长辈。我听着他们说的故事,让原本插秧的机械也变得有趣起来。闲聊中,秧田也完成了一大半,雨也停了。
大人们也起身活动舒展,感慨:“人老了,赶不上年轻时候了……”
“那些年那么大的田,都能半天完成,现在不得行了……不要说一捆一捆的秧子……原来是用脚盆来运……”三姑姑和父亲开始回忆。
我也能想起他们说的脚盆,是能够容纳一个十来岁小孩洗澡的脚盆,是要洗完全家衣服的脚盆……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个大型的洗澡盆。
农转非十多年了,去年种了一块田的水稻。今年母亲又要了两块田来种。怕忘了种水稻的程序,也为后代们提供学习的机会。
我记事起,家里没怎么种过水稻,也没怎么收过谷子。只是知道每一次农忙时的“歇稍饭”,我是蹭过。也许是我没有掌握这门技术,也是小时候的我也像易拉罐一样不谙世事,如若帮忙也只是增添麻烦罢了。于是,我被剥夺了插秧打谷的权利。毕竟那时候的大人,需要的是效率,需要的是收成。
今天再来插秧,也是在缅怀曾经的岁月。
众人齐心,其利断金。十多挑田的插秧接近尾声。我拍了视频,也发现了田边的折耳根,摸了几个螺蛳,顺便插完了为数不多的秧子,忙了一阵子。
他们的背依然平行于地面,嘴里还说着些什么。我只有先行告退了……
回到家,我打开水龙头冲洗腿上的泥。红褐色的泥水在脚边晕开,朝向秧田的方向……土地见证,庄稼在生长,我也在成长。
旷野的风,和童话一样浪漫,把我和父母揉到希望的田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