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治安室内,治安警察乔尔达又被一群镇民给包围了。
“你们冷静一下,我已经向上级申请救援了,你们再回去等等好吗?”乔尔达尽力安抚着躁动不安的众人。
“乔尔达警官,你这个月你已经是第九次这么说了,你就是在敷衍我们。”一个身着粗布褐衣的中年妇人哭哭啼啼地说道。
“这上面不派人下来,凭我一个人怎么调查?”齐尔达一脸的苦相,他也觉得委屈。
“哼,你们这些警察就是不拿我们这些平民当人。”办公桌旁干瘦的男人揶揄道。
“就是,前面一个贵族小姐在这里走丢了,那帮老爷恨不得将整个纽伦斯的警察都调来。而今,已经有十个镇民失踪了,上面却连个屁都没放。”人群中有人附和。
此话一出,顿时引爆众人的情绪,他们一起大叫起来,抗议之声。此起彼伏。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际,治安室外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瞬间让群众暴躁的情绪平静下来,纷纷转头望去。
治安室外,阴雨连绵的街道上站着一个头戴黑色扁礼帽,身着黑色长风衣,手持直杆雨伞的男子。
“你是谁?”乔尔达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男子收回左轮枪,走到屋檐下面放下雨伞,露出那张英俊温和的脸,然后向着乔尔达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是纽伦斯市警察局派遣的特别调查员,我叫艾尔文。”
“太好了,你可算来了。”乔尔达高兴地握住了来人的双手。
“镇民们,警察局派人来了,他们没有无视我们。”他转过身向后面的人们大声喊道。
艾尔文松开治安警察的手越过他走到人前说道:“各位,我是警察局派来专门调查失踪事件的艾尔文,我向你们保证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先回去吧。”
“不行,你得给个期限,不然我们不走。”那中年妇女带着哭腔说道。
“嗯,这样吧,一周,你们再等一周。”艾尔文伸出食指向众人保证。
“好,就给你一周,不过一周之后如果没有结果,就别怪我们砸了治安室。”魁梧男子威胁道。
艾尔文重重的点了点头。
“伙计们,咱们先回去,一周后再来。”
在打发走众人之后,艾尔文就自顾自地进了治安室坐到了乔尔达的位置上。
跟在后面进来的乔尔达,紧皱着眉头说道:“唉,你不该答应他们的,一周时间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那我去把他们叫回来。”说着艾尔文就准备起身。
“诶,别别,再经不起他们闹了。”乔尔达连忙将他按回座位上。
“这不完了,现在你还是先跟我讲讲失踪案吧。”艾尔文放松地坐在椅子上。
于是,乔尔达就坐到他对面。
“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月前我们镇子有个叫安德鲁的渔夫出海后,五六天了都没回来,于是他老婆就跑来报警,一开始我也没太注意,在我们这儿,出海打鱼回不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到此处,乔尔达觉得嘴里没东西,于是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一盒开了封的美人牌香烟,递到艾尔文面前。
“来一根不?”
“哦,我不抽烟。”
于是,乔尔达便缩回手从里面抽出一根放在嘴里,然后又拿起对面的打火机点上,深吸一口缓解烟瘾。
“不久,又一个在海边修补渔网的渔夫失踪了,于是我就到了海边察看了一遍,可是除了那张渔网之外,什么也没发现。于是我就向上级发了一封救援信。”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艾尔文皱了皱鼻子。
乔尔达杵灭手中的香烟笑道:“连续失踪了两个人,要是处理不当我会丢饭碗的。”
“结果呢?”
“嗨,市局那帮养尊处优的家伙,哪里愿意跑到乡下闻鱼腥味,他们只当没看见。”乔尔达感叹道。
“我不是来了吗?”
“怕是因为后面又连续失踪八个人,我又连发十几封信,上面看实在是不能忽视了,才派你来的吧。”乔尔达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
半小时后,艾尔文大致了解失踪案的情况。
他放下二郎腿,站起身戴上黑色扁礼帽,拿起靠在墙上的直杆雨伞对同样起身的乔尔达说道:“你就在这里看着吧,我去那些失踪人员的家属家再了解一下情况。”
“乐意至极。”乔尔达笑着又坐了回去,他可不想再看到那帮人了,这几天的焦虑不安,让他十分需要一次长长的睡眠。
小镇不大全是熟人,艾尔文随便问了几次路,就找到了第一位失踪者的住址。
那是一间带院子的茅草屋,艾尔文站在陈旧的木头篱笆外喊道:“有人吗?”
一个中年妇女打开门走了出来,正是那个粗布褐衣的女人。
“我想向你了解一下失踪案。”
那女人立即将艾尔文请进了家门,茅屋简陋得很,一张木板拼接的桌子,几个自制的板凳以及墙角的几个黑陶罐就是她们家客厅的陈设。
艾尔文找了个看起来规整些的凳子坐下开口问道:“我想问一下,你的丈夫在出事之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那妇女抱着自己小男孩回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几天也没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很正常。”
“那你们镇子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这倒是有,在我丈夫失踪前半年,有一个贵族小姐也在这里失踪了。”
“哦?你讲来我听听。”
“是这样的,那姑娘来的时候住在从男爵马赫的祖宅里,她来了不久就带着一帮仆人,跑到灯塔那边寻找什么东西,不过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后来那天就下起了大雨,第二天那位小姐就消失了。”
“还有什么情况吗?”
“那小姐的父亲把半个纽伦斯的警察都叫来了,在这里搜索好久,可是却一无所获,于是他就一把火将从男爵的祖宅给点了,哦,我想起来了,警察在海边找到一本皓月教廷的圣典,被那位贵族老爷埋在了那座小楼里。”
“嗯,我知道,还有什么状况吗?”
中年妇女皱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好的,那我就告辞了。”艾尔文站起身,拾起放在一旁的雨伞撑开,走了出去。
“求求你,帮我找到爸爸好吗?”那一直在母亲怀里的小男孩突然喊道。
艾尔文转过头对那对可怜的母子微笑道:“放心吧。”
离开安德鲁家,他又来到了一名叫做华德的渔夫家中,他的妻子失踪了。
“华德先生,你能跟我讲一下你妻子的情况吗?”艾尔文认真地问道。
华德抽着劣质的香烟,低声道:“那几天丽莎精神状态很不好,晚上总是做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能具体讲一讲吗?”
“好像是,有个孩子不停地叫她妈妈,可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我开始是怀疑是她太焦虑了,没太在意,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整天跟失了魂似的,于是我就赶紧去找镇子上的医生,可是当我回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说完,男人烦躁地抓挠自己本就乱糟糟头发,一脸后悔的样子。
艾尔文点了点头,站起身告辞离开了。
第三位失踪者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真是一点也不挑。
接待艾尔文的是个憔悴的年轻女人,红棕色的头发里已经出现了根根银丝。
“小罗宾在失踪之前老是睡不着,精神也不好,我带他去看医生,药开了一推,可是小罗宾还是一直失眠。后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说要去上厕所,结果一去就没有回来,是我没有看好他,都是我的错。”讲到这里,这位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艾尔文从怀里取出自己手巾递给她擦拭眼泪。
“放心吧,我会帮你们找到他们的。”
“你说他们还活着吗?”她红着眼睛看向艾尔文。
艾尔文转头去躲开她的注视装作没听见,站起身。
“告辞了,女士。”
接下来艾尔文将剩下的失踪者家属都访问了一遍,总结出一个特点,大部分的失踪者都经历过做噩梦,精神恍惚,失眠等症状。
“这雨下得,真让人不舒服。”他举着雨伞望着阴沉的天空,那漂浮的乌云宛若战场的硝烟。
“去那座烧毁的大楼看看吧。”
在路人的帮助下,他兜兜转转穿过几个狭窄巷子后,来到了小楼的废墟前。
原本白色的小楼被大火烧得焦黑,木制的大门已经碳化,斜搭在门框上,他一脚踹上去直接将整面木门踢成几段。
房间内部已经成了空壳,他往自己怀里一掏,拿出一本纯银的书籍。
“能帮我探查一下那本皓月教典埋在哪里吗?”
银色书籍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当艾尔文的手指向楼梯方向时,书籍的光芒便微微闪烁了一下。
于是他便沿着楼梯来到二楼,那光芒闪烁的越来越快,直到艾尔文来到一处阳台时,才停止了闪烁恢复原样。
艾尔文将银色书籍收好,然后拿起那本被搁置在阳台护栏上的皓月教廷的圣典。
他将整本圣典都翻了一遍。
“真是一本好书,镀银书封,羊皮的书页,晒干了,应该能卖不少苏尔。”
他合上书籍在手上拍了拍,然后小心地收了起来。
“可就是没线索呀。”
他叉着腰环视一下整座小镇,然后将目光停在海崖上的那座灯塔。
“就去那里看看吧。”
艾尔文转身下楼,抬起右手瞄了一眼手腕上的金表,又望了望天空。
“唉,今天又没有月亮。”
果然,三个小时之后,夜幕降临,无月也无星。沐浴在黑暗中的伦塔镇,显得是那么诡异森然。
艾尔文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站在早已无人的街道上,漆黑一片的街道在他的眼里却散发着特殊光芒。
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他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后,突然化成一道黑色幻影消失在原地。
五分钟后,艾尔文的身影出现在了灯塔的附近。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座灯塔,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灯塔里面又黑又旷,阴冷潮湿,地上满是灰尘与乱糟糟的脚印,应该是原来镇民搜索时留下了。
艾尔文不敢大意,提枪缓步踏上石阶,二楼是些破烂的橡木桶与朽坏的柜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霉臭味。他打开一个木柜,柜子壁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黏液,它们没有特殊味道,但是却恶心至极就像结核病人吐出的浓痰。
他又接上了三楼,这里有个三条腿的坏桌子,一个破烂的碗柜,也是一地的灰尘,不过这里却没有任何脚印。
“这些镇民怎么不上来呢?”艾尔文心中疑心大起,握枪的手越发地紧了。
然后,他便贴着墙沿着螺旋的石阶缓步上行,并尽量把自己的脚步声降到最低。
艾尔文刚在石阶上行到一半就闻到一股,厚重的血腥味。
他喉咙上下动了一下,空出的那只手放进自己衣兜里。
随着阶阶楼梯上升,血腥味越来越重,墙壁与石阶上也出现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噔噔。”上层房间传来一阵阵令人胆寒的剁切之声,艾尔文立即停住了脚步。
“亲爱的爱丽丝,再等等我,很快就好。”那是一个奇怪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濒死之人的临终话语。
“塞勒斯,我们的孩子饿了,你再不快点他就要吃我的肝脏了。”一个温柔中带着母性的声音传入艾尔文耳中。
“这应该就是那个失踪的贵族小姐,她怎么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私奔?那男人的声音好奇怪。”短短的几段话,就让艾尔文脑中升起诸般思索。
于是,他闭上眼睛眼前重回黑暗,然后再次睁眼时,他的两只眼睛竟然蒙上一层淡淡的银色环形光华。
这是他的灵眼,可以帮助他看见常人不可见之物。
坚硬的石制墙壁,变得透明,四周出现红色与白色的灵光,他视野上方一个红色的人形模糊血红火炬正在切砍着什么,而在他的上方还有一个红白交织的火炬。
“塞勒斯,我们的孩子,要吃我的肝脏了,你快一点。”
“我为你唱一首歌吧,这会让你好受一些。”
“好吧。”
于是那红色的火炬一边准备食物,一边开始了歌唱。
宇宙始于赤白的芒,
众神诞于金红的光,
回归世间万灵的乡,
迷途羔羊,害怕故园的梦想,
思乡歌谣鞭挞它们妄想,
红玉辉芒,白玉亮光
凝聚成回乡欲望,
呼喊,血流成江
挣扎,生灵绝望
反抗,徒劳虚妄
任你迷茫,任你仿徨,任你疯狂,无法阻挡,万物终归乡,····
那瑰丽玄异,音调怪诞迷离的歌声让艾尔文陷入一种失神状态,然后身体失去控制倒了下去。
“哈哈哈。”楼上响起一阵男人的猖狂嘲笑。
“你还以为自己躲藏得很好吧。”
他放下手里的大斩骨刀,走到了灯塔螺旋石阶口。
那人皮肤附着浓痰样黏液,长满肉疙瘩,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人立起的甘蔗蟾蜍。
蟾蜍人走到艾尔文面前,弯腰伸出那只长着肉蹼尖爪抓在他的后颈衣领上,然后将他拖到了楼上。
“居然还有自己送上门的猎物。”
“塞勒斯你怎么还不来,宝宝好饿,他在啃我了。”楼上传来女人呼唤声。
“亲爱的,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就五指成爪向着艾尔文的胸口抓去。
“啊。”痛苦凄惨的大叫响彻整座灯塔。
不过哀嚎的不是艾尔文,而是蟾蜍人塞勒斯。他的那只手在接触到艾尔文胸口时,就像抓在钢铁之上,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痛苦沿着他手臂的桡神经,尺神经以及正中神经三条神经,逆向传达到他的大脑,让他感受到堪比高压电淋浴般的痛苦。
他低头一看,在艾尔文胸前衣服破口处露出一本已经变黑的皓月教廷圣典。
此时,艾尔文终于从失神状态中醒了过来,就见到一个长相恶心的怪物站在自己身旁。
他赶忙手脚并用蹬在地上,让自己滑离那个怪物。
迅速撑起上半身,就地连续滚了两圈躲过那怪物的两次爪击,来到石阶口捡起遗落在地上的左轮枪。
转身就对向蟾蜍人,开了两枪,打中它的腹部,半透明淡红色流质迅速流了出来。
蟾蜍怪物被子弹带来的冲击力击倒,撞在身后的屠宰台上,直接就丢了大半条命。
艾尔文艰难地站起身,用枪指着他说道:“你是什么东西。”
蟾蜍怪对着艾尔文绽出一个难以捉摸的诡异笑容,然后大声高喊道:“伟大的原初海妖,愿您宏愿成真。”
接着他就全身开始膨胀爆炸开来,巨大冲击波直接将艾尔文掀飞到了下层,撞碎了那张缺脚桌。
过了四五分钟,艾尔文才缓过劲来,他慢慢地爬了起来。
“我去,你们这些邪教徒,要放烟花也不提前所说一声,疼死我了。”他揉着自己的后腰,然后拎着左轮枪又重新上了楼。
一地肉体碎块,墙角上用铁钩挂着三具尸体,另一角则安放着一个大铁锅,不知道里面炖煮着什么。
艾尔文匆匆扫了一眼后,就小心地向四层进发。
他行动极为迅速,身影连成了一片,直接从石阶口冲出,在空中就要开枪。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还有孩子没有生下。”
与艾尔文说话的是一个臃肿的女人,不,已经不能成其为人了。
它全身肿胀,四肢已经消失,皮肤已经被撑得透明,全身的骨骼被挤到了边缘,所有内脏都泡在腹部积水中,一只长着小孩脑袋的鱼正在啃食它的肝脏,对,就是啃食肝脏。这分明就是一颗怪诞的鱼卵。
·艾尔文落到地上,语气冰冷道:“你是谁?”
“我叫爱丽丝·基德,纽伦斯市基德子爵的女儿。”鱼卵上那颗女儿的脑袋带着恐惧说道。
“我知道了,你是有什么遗言吗?我可以帮你转达给你的父母。”
“为什么你要杀我,我是子爵的女儿。”
“可你已经不再是人了。”
“不会的,你看我有手,诶?我的手呢?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刚刚还好好的。”爱丽丝发狂般大喊,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被一名邪教徒迷惑了心智,他在你身上种下了禁忌的种子。”
“不会的,塞勒斯不会这样对我的。”
“你的爱人早就已经死了,他改换了你的认知,误以为他是塞勒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爱丽丝哭了起来,整个身体摇晃起来,这一刻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认知。
她重复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越来越空洞。
“先生,你开枪吧,请不要告诉我的父母任何事情,就当我已经失踪了。”爱丽丝转过头,月光照在她美丽而无神的脸上,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绝望。
“美丽的小姐,愿您的灵魂得到解放。”
“嘭。”一枚子弹击穿了她的头颅,让她以最快的方式从这场悲剧中解脱。
她身体中的那只人脸的怪鱼,也在爱丽丝死后狂乱地挣扎几下后,失去活力。
艾尔文轻叹一声,望向窗外刺穿乌云的皓月说道:“雨停了。”
三天后,纽伦斯市的海鲜批发市场上,一个卖腌制品的商店内,店主正在阅读海鲜晨报,这是一份流行于纽伦斯海鲜摊贩之间的小报。
“最近的黄带鱼的价格好像有些下降,下次批发一些囤起来好了。”就在刚翻到下一页时,店里来客人了,他连忙丢下报纸前去迎接。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翻过的那一份报纸的左下角落,刊登着一份公告。
伦塔镇失踪案宣布结案,失踪十人中,除一名叫做安德鲁的男人回归之外,其他人全部死于海难。
艾尔文将这报纸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轻笑道:“真会写文章。”
然后压了压自己的扁礼帽后,融入了来往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