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谭同学
01
我第一次见到陆之遥,是在沃尔玛商场前的第二个十字路口。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天上的云层厚重得像扩散得无可救药的毒瘤,一如我压抑愤懑的情绪。
工作上一次意外的失误让我错失了唾手可得的一次晋升机会。
一年多的夜以继日付诸东流。
那个时候人行道上的指示灯还有两秒就要变成红色,我的右脚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从刹车上微微挪开。
突然就看见一个身影从车前呼啸而过。
她骑着自行车,穿着黑色的白点长裙,背着一个硕大的荧光绿背包。
微微偏头,
被风吹散的发丝却掩盖不住脸上张扬明亮,旗开得胜般的笑容,
如同一道刺眼的光芒,
划破云层。
“快乐的阿拉伯背包客”
这是我脑中对她的第一个形容词。
直到副驾驶的刘向大声催促,
我偏过头,足足看了他有三十秒,
然后极其严肃地对他说: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觉得我要谈恋爱了。
后来我被陆之遥拉着一起看一档综艺节目,知道了有一对明星情侣也是在这样的十字路口相识,就计划着要不要趁着夜黑风高去把那个红绿灯也一并偷了回去,结果综合分析发现可行度不是特别高,便只好作罢。
不过陆之遥终究还是被我拉着站在那个十字路口拍了不下百张照片,并在我的威逼利诱下设成了手机屏幕、微信头像等等。
02
我第二次见到陆之遥,还是在沃尔玛商场前的那个十字路口。
她还是背着那个硕大的荧光绿背包。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在人行道红灯倒计时还有三秒的时候,我终于拉住了她的自行车后座。
同学,你的车胎漏气了……
鬼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依旧饱满的车胎,继而又抬头看着我。
如果我还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一往无前的话,我想我一定是个天才,
可我不是天才,陆之遥才是。
我知道你,
她微微皱眉。
我的心里却仿佛已经风驰电掣,万马奔腾,狂风暴雨,满地狼藉。
你说你这么年轻,有手有脚的,怎么不好好工作要来这里骚扰女生呢?
……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那个地段确实长期潜伏着一名骚扰单身女性的猥琐男。
我私下觉得,
如果猥琐男能够穿的一本正经,西装革履,也算是很有职业操守的猥琐男了。
鬼知道我后来花了多少时间才让陆之遥相信我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端,五讲四美,爱党爱国的好青年。
03
我一向是一个做事特别有原则,目的特别明确的人,
并且我一直觉得,
这是我众多优良品德里尤为突出的一点。
所以当陆之遥第一次问我对她到底有何企图的时候,
我便立刻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她一见钟情的滔滔爱意。
换来的结果是,
她刚喝下去的酸奶尽数地喷在了我为了见她而用SK-II洗过两次的脸上。
从那以后,我问陆之遥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你觉得我合适不?你怎么还不谈个恋爱啊?再不谈就没人要了…..
刚开始她还一本正经循循善诱地拒绝我,
后来陆之遥被我问得烦了,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喜欢的是女的!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下了这句话:
那正好啊,我也喜欢女的,咱们可以切磋切磋嘛。
那是她第一次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我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早已经做好了各种攻略,这个借口,恰好是某社交APP上讨论地最热烈的话题之一。
感谢互联网赐予我力量!
04
陆之遥喜欢喝原味酸奶,不喜欢音乐剧;
喜欢看80年代的老电影,不喜欢星期日;
喜欢听鲍勃.迪伦,不喜欢巧克力;
喜欢猫,不喜欢鱼;
喜欢看书,不喜欢养花;
喜欢顾城和叶芝,
却总是买仓央嘉措和泰戈尔的诗集;
喜欢买一整套衣服,
却往往将它们分开搭配;
喜欢去博物馆,
却在里面一次又一次地迷路;
喜欢晴天,
却更喜欢在晴天睡觉;
喜欢吃辣,
却总是在刚吃完就发誓下一次再也不吃了
……
这些零零碎碎天马行空互相矛盾的特点铸就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她,
独一无二的满足了我对爱情所有诗情画意的想象的她。
陆之遥是我见过最不矫揉造作的一个女生,
她唯一矫揉造作的一点在于,
在终于承认自己其实喜欢男人的时候立刻急切地告诉我,
她虽然喜欢男人,可不喜欢长得高高壮壮,皮肤白眼睛大,会做饭,会写诗,并且唱歌很好听的男人。
这个傻瓜,
这么久了都没有学会如何拒绝一个人。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
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顾城 《避免》
05
我第一次牵陆之遥的手,
是在2016年12月30日
23点13分
她打电话对我说:
顾西南,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
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刚刚捂热的被窝里爬起来,
赶到了她面前。
却看到她和朋友们恶作剧般的笑脸,
她一脸无辜:
顾西南,我们只是在玩游戏,不能算数的。
我从人群中精确地抓住她的手,
奔跑……
她的手冰冰凉凉,
像一团雪球,
却是最真实的触感。
顾西南,你给我停下。
她气喘吁吁的笑脸在夜色中还是那样可爱。
我说:
不管,我已经答应做你男朋友了,你得对我负责!
她的眼神闪烁,像夏日夜空里的星辰。
都说了那只是个游戏,不能算数的。
不,你得对我负责!
她微微有些恼了。
顾西南,你有病吧!
我没有病,你才有病,不然……
对啊,顾西南,我有病。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笑意,那样认真的表情微微地将我刺痛。
其实我是想说:
不然你怎么会看不上我这么好的青年。
陆之遥对我说:
顾西南,去看烟火吧,明天。
06
2016年的最后一天,
我在冰天雪地的寒冬里等着陆之遥,
却只等来了她的电话。
陆之遥说:
顾西南,你知道龙舌兰吗?就是龙舌兰酒的那个龙舌兰,这种植物,经过很多年积攒养分,然后突然发芽疯长,一生只开一次花。
不过这样会耗尽它全部的能量,爆发后的龙舌兰不久便会枯死,
穷其一生只能开一次花,这应该是最凄凉的一次绽放吧。
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期待这次开放吗?
我会的!
我回答地无比坚定。
不,你不会的,你没有见过它的开放,怎么知道能否接受它的死亡。
陆之遥说:
顾西南,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她决绝地掐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
就像台风过境,
留下我独自的兵荒马乱,
满地狼藉。
跨年的烟花轰然绽放,
广场上的人们不断欢呼,
我想对陆之遥说:
你看,即便烟花只是短暂的绽放,依然有那么多人为之喝彩。
07
离开陆之遥的第132天,
我在异国他乡,
期待着一次盛开。
或许是心诚则灵,
墨西哥的植物园里有一株八十年的龙舌兰终于开花了。
采访的胖记者在围观的人群中选中了我:
Do you think the flowers look good?
我用中文回应他:
你看,它的花开得多美,不像你说的那般凄凉。
我说:
陆之遥,
花开过,便很好。
我第36次对陆之遥告白,
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在终于盛开的龙舌兰树下。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她说:
可是,顾西南,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你的职业、你的生活,你的人生。
傻瓜,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我。
你决定要种一次花
即便明知道它会凋零
也阻止不了想要开始的决心
你说:
花会凋零
但爱不枯萎
08
我第一次见到陆之遥,是在第五医院脑科诊室外的楼道里。
那个时候我正好去找老刘签一份病例的文件。
老刘轻车熟路地签好了字,随口说了一句:
看见刚才出去的那个女孩没?才24岁,就得了这病。真是可惜,比我孙女大不了多少。
我偏头瞟了一眼报告单上的几行字,
随口附和到:
那是挺可惜的。
行医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对于这种事情,似乎再无多余的情感了。
出去的时候却又看见了她。
她背对着我蹲在走廊的墙角,黄昏昏暗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了微弱的光芒,模模糊糊地像一个脆弱而不真实的剪影。
我以为她在哭,鬼使神差地走近。
才听见她在小声讲电话:
不就是被领导批评了吗,没多大事儿,他批评你是因为你有进步的空间嘛…….相信我,你很棒的…..真的真的……绝对是大实话。
我啊……我很好啊,工作也好……都很好……嘻嘻,今天翘班…..对,有帅哥……
我第二次见到陆之遥,还是在第五医院脑科治疗室外的楼道里。
她脸色苍白,手里提着一大包药,正半蹲着靠在座椅边给一位老年人念着药上的使用说明。
老人耳朵不太灵便,重复地问着一个问题,她都耐心地给他解释。
XX是什么?
这样的专业名词显然让她很为难。
阿婆您等等,我用手机查一查。
她将手上的药放在地上,真的从斜挎包里拿出了手机。
我控制不住地想要走进。
XX就是一种……阿姨,这是一种治病的药草,效果非常好。
张护士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看见她的侧脸在笑,印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
即使我预见了所有悲伤,但我也依然愿意前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