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板是张志长的绰号,其实他这一辈子从来也没当过老板,因为他终生就没有积攒过当老板的本钱。就是在生产队当队长,他也没干过。只是他的大儿子在生产队当过多年的队长。至于他怎么被称为长老板,没人能说得清,反正就是大家都这么叫他。
长老板出身贫苦,属于正宗文盲。但他不甘寂寞,经常喜欢充充文化人,因此闹出了不少笑话。有一次有人问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长老板赶紧装模作样的跑出去看钟表,回来后郑重其事地说:“十二点差一寸。”顿时就笑翻了众人。还有一次,生产队有六个人共同完成了一项工作,总工分是三十六分。事后要把工分拆开分别计到各人名下去,长老板当即就在旁边开始了大声计算:“六六三十二,二六一十六……。”其他人纠正他:“每人六分。”他听到后立即补了一句:“不错不错,我算出来的也差不多。”这一下就又给众人留下了一个笑话:长老板的九九乘法表口诀是,六六三十二,二六一十六。不过人们笑话归笑话,都没有恶意,纯粹只是博得一笑而已。
那年代生产队出工不但没有工资,也不当场计算收入,而只是每天计算工分,到了年底生产队做决算,把生产队一年的总收入折算成货币,然后把全生产队一年的总工分统计起来,按照每十分折算出一个货币标准,谓其名曰工值,更多的时候称之为劳值。决算出来后,根据你全家一年中出工获得的总工分,除以十,再乘以劳值,就得出了你家全年的总收入。然后把你全家在这一年中从生产队分得的所有物资,包括谷物、豆子、棉花、过节的猪肉、过端阳时的包子,甚至有时候偷偷酿点粮食酒而分得的酒,全部折算成货币,加上过端阳、中秋时候预支的少量现金,全部扣除,余额就是你家本年度应当从生产队进的钱。如果扣除之后的余额是负数,当然就是你家欠钱了,在生产队的现金账上,就会出现红字。这和现在各国政府账上屡屡出现的赤字是一个意思。那时候因为生产队收入来源极其有限,因此每年的劳值往往都很低,但是因为各个生产队的经营情况不同,劳值会有很大区别。在城郊的极少数生产队,因为能经常进城去找点副业(改革开放后叫做进城打工,以前叫做找副业。因为那个时候农民的主业就是种田,因此除了田里功夫,其他的一概叫做副业。),劳值至少能达到八角钱,甚至一块钱以上,那是十分令人羡慕的。起初都还能够达到六角钱以上的劳值,但到了七十年代以后,随着公共积累越来越多,无偿贡献给县里、公社、大队的工分占了越来越多的比例,劳值就原来越低。据说全县出现的极端例子是有一个山区生产队,劳值只有八分钱。毛主席说穷则思变,那时候所有农民都日思夜想能提高本生产队的劳值。长老板当然也不例外。他有一次公开对他当生产队长的儿子发牢骚,生产队的劳值那么低,你还把工分抠得那么紧,怪不得收入低。要是你把工分不抠那么紧,虽然劳值低,但让大家都多计一些工分,自然收入也就会多些撒。长老板这番话说得很天真,简直和小孩子的逻辑一样,因此这又成了很多年以后仍然在流传的长老板的笑话之一。
莫看长老板是文盲,据说他的山歌唱得相当不错。有一次在门前地坪里歇凉,长老板睡在竹床上,口里哼出”朋友邀我下江宜“的山歌声,我突然被他悠扬的歌声和婉转的歌喉给震住了。后来别人告诉我,长老板还唱过戏。这让我更加感叹不已。那个年代农村的文化生活十分贫乏,唱山歌就自然很流行。唱山歌很多情况下并不像唱夜歌一样,是完全临场发挥的,而是有正规的山歌本子。在我们那一带最流行的是两个本子,一本是《吴艳花》,另一本是《下江宜》,由于民间的山歌不属于高大上的范畴,为了娱乐民众,往往中间会夹杂有爱情甚至色情的内容。那些内容常常会勾起一些人的联想,因此就有“女人怕唱《吴艳花》,男人怕唱《下江宜》”的说法。而长老板唱的正是《下江宜》中的句子。
现在的明星们喜欢传绯闻,经常真真假假传得不堪入耳,只是为了刷个存在感而已。以前农村的居民也会想方设法找点娱乐,当然纯粹为了开心。据说有一段时间,在我们对面山下那个生产队的女人们,玩起了一个新花样,如果男人单身进入那个屋场,那些女人们便会一拥而上,把外来的男人捉的捉手,捉的捉脚,按在地下,把裤子脱了,在女人们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中,那个被捉弄的男人则要低声下气说好话,才让他把裤子穿起来。很多男人只要想到是要到那个屋场去办事,头皮都会发麻。据说有一次长老板有事去了那里,那些女子们也是一拥而上,没想到的是,长老板手脚麻利地自己把裤子脱了,口里大声说“免得你们麻烦,不如我自己脱了”,那些女子们见状,毕竟有些怕丑,一边嘻嘻哈哈,一边红着脸跑开了。长老板则提着裤子哈哈大笑,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神气极了。这事传开后,长老板很是得意,因为从此有一些男人崇拜他。
只要有男人和女人存在的地方,就免不了会有风流韵事。上屋里有一个女人,虽然个子不高,却风姿绰约,而且由于家境不太好,也就希望通过和男人的交往,获得一些额外的帮助。据说只要有男人去,她基本上是来者不拒。长老板本来就生性风流,所以自然也要到上屋里去凑个热闹。但是,长老板去就去了,他偏偏要到外面去宣讲,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和她的事。有好事者专门去问她:“长老板说他和你好了?”她听了之后感觉很没面子,于是对来人说:“他瞎起一只眼睛,我会要他不?”(长老板左眼失明,没有眼珠,眼皮红红的直接翻出来吊在外面,模样确实有些吓人。)俗话说“事不烂没钱赚”,那个人还真是烂事。他竟然跑到长老板那里去搬弄口舌:“你还讲她和你好了,她讲你瞎起一只眼睛,她就是要偷人也不会偷你。”这下就彻底激怒了长老板。他气势汹汹地跑到上屋里,直接走进她家里,她正坐在厅屋里的手工织布机上织布,长老板快步走上去,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对她脸上左右各扇了一个耳巴子,嘴巴里大声叫着:“你只婊子婆!你敢偷人还不敢承认,你讲你到底偷了我冒?”从人们了解的长老板的秉性,大家都相信此事的真实性。不过大家都觉得这件事长老板做得有些过分。
最让人非议长老板的是他做长工的那件事。离我们老家三里路远的地方,是王姓的聚居地。有一个姓王的人,是个财主,除了在本地的田土,据说在长沙城里还有两个铺子。临近解放的时候,长老板在他家里做长工。一般来说,长工师傅也是东家比较信任的人,比现在企业的老板对一般员工有过之而无不及。长沙已经和平解放了,那个财主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不但田土都将保不住了,浮财也会被没收分给他人。为了能够尽量保住一些浮财,以保后路,他说服长老板,把大批如棉纱、布匹等浮财都寄存在长老板家里。土改结束后,王姓财主来长老板家,想取回自己寄存在长老板家的财物。可是,长老板无论如何也不承认有那么一回事。王姓财主火烧乌龟肚里疼,就是不敢出声。据说长老板在土改后全家过了几年的好生活。这件事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虽然没有人去直接指摘长老板,不过人们从内心都有点替那个王姓财主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