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他说,他不是个幸运的人,商场里转奖的轮盘,人家去摇,好歹落得个末等奖,领得到一支别针什么的。他去摇,指针偏偏落到唯一一格“谢谢惠顾”上。
服务员陪他一起尴尬,说好的百分之九十的中奖率。这位顾客只好是百分之十的那一个。
他叫陈有明,刚刚从商场走出来,拎着一件新买的衬衫,准备去接受人生的第一次相亲。
对方是个比她大三岁的女孩,样子从照片上是不丑的。鼻尖有点宽,圆圆的,二十几岁的时候,这种特征一定很可爱,长辈们也会夸旺夫。可惜已经三十一了,透着一股笨拙的气息。
这个女人一定生性笨拙,所以才迟迟嫁不出去吧?陈有明想。
他琢磨不出自己对待相亲的感觉。肯定有那么点不舒服,否则为什么要不依不饶的抗拒了这么多年,孤孤单单的度过了无数个可怕的日落日出。
他拎着袋子在街上行走着。商场外面是一条悠闲的咖啡街。许许多多打扮靓丽的女孩,三三两两的出没在自己的四周。这个城市竟然会有这么多闲来无事的女孩,没有一个有空和他有关。
尤其是那些漂亮的簇拥而坐相谈甚欢的小姐妹花们,她们笑魇如花,顾盼生辉。他只消多看几眼,就会勾起心里的一阵忧伤――生活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样的一派繁华,越是与他毫不相干。
他在默默期待着单独出现的女孩。下午四点钟的阳光,温度正好,光线充足。一定会有一个女孩,迎着微风,独自一人走出来散散心,溜溜狗,买买零食。他渴望和这样的女孩相遇。不,他急需和这样的女孩相遇。赶在自己沦陷在心灰意冷的相亲大军之前。
他想,他可能没有爱过那些女孩。
一个和陈有明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挽着他的女朋友从他的眼前横行而过。女朋友的马尾辫不小心甩在了他的脸上,头发丝差点撩进他的眼睛。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揉眼睛,抬的是拎着衬衫的右手,诱使手里的塑料袋在脸上咣咣当当沙沙做响。从袋子后的视觉空隙,他瞥见那个女孩正抱歉的看着他。可能是抱歉的看着他,也可能是被他的滑稽之举所吸引。身边的男人只是站着,对一切的事情漠不关心。大概过了几秒钟,全程也就几秒钟。他的眼睛完全睁开,两个人已经从他所站的位置离开。要不是这对情侣的姿势,从相互挽着换成了手牵着手,完全可以误认为刚才的插曲没有发生。
他又被孤独的抛在了原地。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就是这么随随便便,说甩你一脸头发就甩你一脸头发,说离开就离开。像先前他所经历的所有无疾而终的恋爱。
时过境迁了许多年,他想通一件可怕的事——他可能没有爱过那些女孩,至少谈不上爱,到头来就是普普通通的男女关系,完全扯不到深情和羁绊的份上。也正因为这样,他常常感到莫大的悲伤。从今往后,他就要去相亲,一个接一个的相,直到结婚。在这之前,竟然没有一段值得铭记,抱憾终身的感情。
这么孤单的三四年,他就是在等这样的恋爱出现吧?哪怕最后没有结果,哪怕只是抱憾终生,也不枉此生吧?
可惜,他总是不够运气,那种90%中奖率的大转盘,他偏偏是10%的那一个。最大的奖品是一根漂亮的领带,最末的奖品是领带上的别针。
他转轮盘的时候,心里在想,如果我转到了领带,别针要不要都没有关系,如果转到了别针,总不能为了它去买一根领带?所以末等奖这种奖,中了也是白中,要中就中一等奖。
抱着这样的雄心,结果却悲壮的什么也没中。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其他奖品,心里释然了很多。次等奖和末等奖的价值,其实也差不多。人的命运和商家的套路一模一样,只有中一等奖和不中的区别,中间的那些,中了也不过是徒添云烟。
他宁愿用90%的运气去中头奖,也不要获得零散的运气,中得无数个末等奖。
然而,那个女孩……
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女孩,长得一般,太一般,就像那种随便可以中出的末等奖。却有个男人实实在在的挽着她,一个各方面条件看起来和他这么接近的男人挽着她,很是相称的样子。
难道,商场里的规则自有定局,像他这样平庸的买家,压根配不上想中大奖的野心?
他一定不会喜欢上圆鼻头的女孩
陈有明坐在咖啡店外的帆布棚下,点了一杯咖啡。这个位置有利于更好的观察外景。旁边的一桌正是那拨簇拥而坐的年轻女孩们,她们叽叽喳喳,饶有兴致的讨论某个男人。那些女孩偶尔会看向他,脸上带着一副奇怪的笑容。
她们看着他的时候在想什么?想他是个妄图在星期六的下午等待艳遇的屌丝?这些女人在谈论在男人时,那么字字珠玑,一定也能快速的看穿他。
陈有明羞愧难当。他拿出手机,假装有很重要的信息。其实只是看了看钟。时间还早,他还是想再等一等。千万不要收到相亲的女孩的信息,一想到她,他的心情可能更接近――再拖一拖。
社会上对超过两年没有对象的人会给出一个一致的评价,那就是眼光高。开始的时候,陈有明认为这是一种客套的说法,没人要就是没人要,反给面子说人很清高。后来发现,这可能是个事实。并不是他真的认为找不到的都是因为眼光高,而是他发现,找到对象的,大部分人都很容易满足,喜欢不喜欢,反正也能将就的过一生。
在陈有明的眼光里,相貌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是要论一见钟情,每个男孩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是不会喜欢圆鼻头的女孩的!
倒不是因为对圆鼻头有什么心理魔障,有些东西,在不需要接受之前,都是愉快的存在,一旦落到要选择的地步,人心便生出喜恶来。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喜欢小一点的鼻子,不高不低;眼睛不用太大,太大了显傻;脸型是鹅蛋脸,他其实是没办法欣赏瓜子脸的;最好是长头发,在肩膀的位置;身高在162至165区间,这样可以和他178的个头正好相配。
他一边喝咖啡,一边暗自在每一个拐角搜罗着与上述配置接近的女孩。
明媚的阳光在街面上逐渐褪去,光线眼看着要暗下来。
陈有明惊讶的发现,除了旁边桌那些由始至终都在场的女孩们,其他相继在这个下午出现的所有人,简直没有一个是单独出没的,他们像出席毕业舞会一样,居然个个都带着伴侣现身。
他终于意识到,是有多孤独的人,才会一个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孤独本身就够叫人落荒而逃的。他们要不躲在家中,要不躲在人群中。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就是被孤独驱赶得不得不深居简出?而现在,又被孤独驱赶得不得不去相亲?
本来运气就够差的人,居然敢相信自己在这么短时间,能够完成一场这么临危受命的偶遇?
他深深的苦笑了一下,杯中的咖啡早就喝光。再也找不出什么理由续杯。咖啡店里的复古闹钟,跳出一只布谷鸟,报出了整点时分。
相亲的时间马上要到了。他应该起身离开。
她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新买的衬衫需要烫上很长时间,才能把褶子去掉。陈有明这样解释给相亲的对象听。
他知道自己迟到了十几分钟,而女孩可能又提前到了几分钟。前后加起来的时间足以叫她气愤的转身离开。陈有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果然没有比照片更漂亮,圆鼻头还更明显了一些。
“没有关系呀!”女孩说,“我喜欢穿衬衫的男人。”
陈有明窘迫的笑了,这个女孩爽朗的性格,打破了之前笨拙的预期。他该怎么回应呢?要不要说,我也喜欢性格开朗的女人?
他没有这么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性格的女孩,但是明确的知道这个女孩确实不像想象中的讨厌。这时候,他突然由衷的为自己在咖啡街里耽误的时间感到愧疚。
“我有房,但不在市区……”
“等等!你烦不烦?”女孩打断他,“不要上来就提车提房,我不在意这些!”
“那你在意什么?”陈有明惊讶地问她。
“我在意聊不聊得来!我已经相亲失败了很多次!以前也像其他女孩一样,觉得既然奔着结婚,房车当然很重要,但是……可能年纪大了,又活回去了,我还是觉得开心比较重要!”女孩的声音轻了一些,似乎害羞起来,“爱不爱比较重要。”
陈有明心中一颤:“既然是要等爱情,怎么能说服自己来相亲?”
“谁说爱情一定是等来的呢?我已经等到了三十一,难不成等到老吗?”
陈有明愣住了。他马上想起自己下午像傻逼一样在阳光下现逮爱情的那段时光,实在有点猥琐可笑。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午的时候,我买这身衬衫,商场给我一个名额,可以免费抽奖。90%的中奖率,我都没中!”
“你的运气真差。”
“是啊!我的运气向来很差。”陈有明看着女孩的眼睛,诚恳的说,“也许我把90%的中奖率,全部用在和你相遇上。”
女孩脸红耳热的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连圆圆的鼻头都不那么讨厌了。
陈有明看着这样的笑容,紧接着也满意的微笑起来。
另一个牵着狗的女孩
那天下午相约一起喝茶的几个闺蜜,发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他们熟悉的这条情侣街上,本该人人都是结伴而行,那一天却突然相继来了两个独身的人。一个是拎着购物袋的奇怪男人,在她们旁边桌,只点了一杯咖啡,赖坐到一个小时才肯离开。
另一个是牵着狗的女人。在整点报时不到几分钟后,男人前脚刚走,女人后脚就跟过来,像履行某种约定般的出现在同一桌上。她拿起桌上男人喝剩的咖啡杯,对服务员说,麻烦你,我要跟这一模一样的一杯。
那个女人很漂亮,一双不大不小的清澈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鹅蛋脸,披肩长发,身高在162到165区间。
其中一个闺蜜突发奇想地对另外一群闺蜜说,欸!你们看,这个女人跟上一个男人,倒是挺相配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