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日记(之九)

实习日记 (之九)

原创: 苏宛一线 回归灵性 今天

实习日记

(黎民外史·八五⑨)


某年6月26日

那天上午,我们学校参加镇初中招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除了那个要进城去上学的孩子外,全部被录取了。课间时候,翁校长举着一叠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像个孩子,满脸的笑容里都是得意和骄傲。因为这里面有我的辛勤付出,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的。我满面春风地走出门去,迎接着校长。

翁校长当着那些围观老师的面,把那叠通知书往我怀里一放,伸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我,旋即又将双手放在我两个肩膀上,拍了又拍。旁若无人地说道:“小木啊,真多亏了你啊!你是个好老师,能一个顶仨!”好像根本就没有笔记本风波那回事。无意间,我看到在一堆老师里的张常秀,她一直在看着我俩,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略带苦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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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人群中有个女老师开口说道,哎呀,翁校长,你不是挺喜欢小木吗,何不给教育局打个报告,让他留下来工作,到那时候,我们都不用工作了,你只靠小木一个人就把学校搞定了。我顶替他教毕业班的那位代课老师也冷嘲热讽地说,是啊,我还听说有人要嫁给木本末呢,你把他放走了,小心人家会恨你一辈子哩。那位中年女老师哈哈一笑说,我可听说姑嫂俩人都在争小木,暗地里还争风吃醋呢;小木一旦娶了小张,回家里跟谁睡呀,啊哈哈……。闻听此言,张常秀的脸刷地涨红了,一扭身就走进了大办公室。

在远处观望的尹朵晴听到这儿,开口就骂,“臭不要脸的,你说谁呢?老娘和你拼了!”她只几步就走过来,两手楸住中年女老师的夏发头,死命地往地上按。那女老师也不示弱,猛地抬起头,扯住尹朵晴的衣襟,哗地把衬衫扣子全部拽了下来。尹朵晴见自己的身子都露出来了,顿时火冒三丈,一弯腰,横里抱起那女老师,把她摔在地上,像骑马那样,就势压在了她身上。在人们的吆喝声中,翁校长爆怒了,“他妈的,都愣站着干啥,还不快拉开她们!”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起尹朵晴,那女老师也趁势站将起来。她正欲上来拽尹朵晴,就有两个男老师过来把她们拉开了。在外面玩耍的学生们不敢靠近,在远处看着稀罕,大的冷笑,小的傻笑,还有一些被这阵势吓朦了,不知所措地躲在同学们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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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波散去,翁校长说,“别理这些婆娘们,咱们说咱们的事儿去。”他拦住我的肩膀,和我一块儿走进了我的住室。镇定一下情绪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表格,我发现那是我填写了基本信息的实习生鉴定表。我接过来一看,下面两栏里,盖着大红的两个公章,右边是陆公寨学校的,左边镇教办室的。在学校一栏里,翁校长那遒劲的笔迹格外显眼,写着“该同志在我校实习期间工作积极、任劳任怨,善于钻研、成绩优异,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在教办室一栏里是官样文句“情况属实”四个大字。看到这样的鉴定结果,我的眼眶湿润了,翁校长真是大人大量啊!

晚上,翁校长执意要从村里的小酒馆里弄几个小菜,还叫来了两位男老师,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他办公室的小方桌前,准备开席。不知道翁校长从哪儿拿出了几瓶绵竹大曲,说非要一醉方休不可。一看见酒,我就害怕起来,这不仅仅是我在张良那里喝醉过一次。因为从记事时起,我对酒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感,觉得它肯定不是个好东西,喝的人多,出事的也多,喝死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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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里,我爹就是个酒迷瞪。家里再穷,他每天都想喝两盅,最困难的时候,他就靠柜台。在柜台前,他往往只拿出揉得皱巴巴的一毛钱,让村杂货店那个满指甲缝都是黑灰的老女人给他打酒。那老女人拿着黑乎乎的铁制酒斟,掀开灰白塑料纸包着的盖子,从坛子里舀出一两烧酒,倒进满是指纹的灰白色玻璃杯里。他就站在柜台前,一边和人说话,一边咂那么一下。一两烧酒,我爹能喝半个时辰,然后满脸通红地哼着小曲回家去。家里有余粮的时候,我爹就来劲了,非要弄个菜、就个葱或是啃个萝卜喝酒不可。我妈一不在跟前,他就会喝到酩酊大醉,睡一个下午,甚至连晚饭也不吃。有一次喝醉了,去河边放羊时就睡着了,一只羊教人家拉跑他都不知道。为这我妈和他大吵了一架,气得她都哭了。我妈还说,你爹非死在酒上不可。可我爹却说那些人是喝了假酒,他又不喝假酒。我妈说,你个二五眼子,你能看出来酒的真假!唉,说起酒我就头疼,更别说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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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家去等待分配了,怎好拒绝对我有恩的翁校长呢。我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翁校长说,按咱们这儿的规矩,需要每人先喝三杯。这三杯呢,一是庆祝我们毕业班学生全部考入初中,二是冲冲上午的晦气,三是小木要走了,我们祝愿他今后工作顺利。我一看那褐色釉子酒杯,头就大了。看他们一仰脖喝下去,我也见样学样,一口喝了下去。这一杯酒下肚,呛得我嗓子生痛,眼泪都要出来了。翁校长一见,笑着说,“你看你,喝酒像喝药!你刚喝酒,先慢慢喝,别急。”其中一位男老师也笑了,“看来你真是不会喝酒啊。”另一位说,“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喝酒。”我连声说“谢谢”。

三杯酒喝完,我感觉好了一点儿,但头却有点朦。这时候,翁校长要给我敬酒,说感谢我为学校做出的贡献。我说,不敢不敢,我应该敬校长和两位老兄才是。但翁校长执意要敬,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从当初我的青涩说到后来我的敬业,直说到我牺牲假期为学生补课的事儿,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硬生生给我倒了三杯!后来他们就开始划拳猜枚,每划完一圈,就让我喝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回到住室、怎么上床休息,我都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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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是在梦中被叫醒的,醒来时天已大亮。在梦里,我已经在城关镇一所初中工作了,还遇到了从另一所师范分来的一位女同学,她的相貌与张常秀十分相像,而且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让我感到分外亲切。我们是同头课,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不仅仅是教学,更多的是关于文学的话题。她未嫁我未娶,我们很快就发展到耳鬓厮磨的程度,简直是形影不离。虽然我们的退稿都足足有一麻袋了,但我们还是相互鼓励着,希望在拥挤不堪的文学之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成就一番事业。我们约定,不论谁先发表了作品,我们就当作结婚礼物,举行我们的婚礼。也许是天公作美,莫大的幸运真的降临到我们头上。她的一首抒情诗和我的一个中篇小说,竟然在同一个刊物《星星树》上发表了!我们的婚礼在老家举行,前来祝贺的亲友堆满了我们那个农家小院。当迎亲的鞭炮声响起,我穿着新时兴的西装、打着领带,一股风似的冲出院子,去迎接我的新娘子。她穿一身红绿相间的新衣服,从送亲的自行车后座上下来时,我发现她就是张常秀。我不管不顾地一把抱起她,高兴得就地转起了圈子。我一边转圈把她甩得飞起来,一边放声大笑,笑得她伏在我的肩头上,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她竟然哭了起来。就在这时,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了翁校长一迭连声的喊叫:“小木,起床吧!小木,起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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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门栓,打开了房门。翁校长正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前,一只手正要再来敲门。见我傻傻的看着他,什么事儿也没有,他就爽快的笑了,“我还以为你喝出问题了,吓死我了!”接着,他指了指电话机,“快,你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你是木本末同志吗?你姑父出了车祸,正躺在医院急救,你姑姑让你赶快回来看看你姑父。”听得这话,我吓得放下话筒,就骑上自行车去了镇上,搭公共汽车来到了县城。

我现在就在姑父灵前的小桌上,忍着剧烈的悲痛,继续我还没有写完的日记。

我姑父是和他很铁的副县长一块从西安回来的,在翻秦岭时司机一脚没刹住车,三个人跟车一起就掉下了悬崖。司机当场摔死,他们俩浑身到处都是伤,在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因为伤势过重,抢救无效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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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我姑父而去的,是我进城工作的门路被掐断!我姑姑哽咽着跟我说,这副县长和你姑父关系最好,他本来说好给你安排到正在建设的电视台工作呢,谁知道出了这事儿。因为我不大管你姑父的事,我心想,有他操心我还有啥不放心的,就没有细问。你知道,我只是个家庭妇女,没有文化,也没有熟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说的,我更不知道该去找谁问这事。娃呀,你就认命吧,分配到哪儿是哪儿,说来说去,反正咱吃上卡片粮了。等你有本事了,再想办法进城吧。其实,我姑姑不说我也知道,没了姑父,我就失去了唯一的靠山,不认命又怎样。况且在这种时候,我不能提也不能想我分配工作的事儿,我只能放弃了。但我姑姑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宽慰我,我很感激,也好受了一些。

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出车祸是件凶事儿,尸首要停放一七,然后先把棺材丘起来,到三年后才能下葬。所以,我需要在这儿守孝七天,等我姑父的事儿办完了才能离开。有时候我在想,没有了任何关系的我,只能等待着上级的安排,而这安排据说就是回本乡,幸运了留在街上的学校,最窝囊的结果就是回到我们村上的学校,转了一大圈,我又要回家了。人家说叶落归根,我的生活还没展开呢,就回归了。唯一不同的是,我走时是一个年轻的农民,回来时成了一个吃卡片粮的公办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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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充满悲痛、万籁俱寂的黎明时分,我仍然了无睡意,一会儿看看灵在中堂的姑父,一会儿抬头遥远南天。这时候,陆公寨的人们都还在睡梦中吧。这个地方,与我有恩有爱、有泪有喜,是我获得人生体验的地方,是我获得朦胧爱情的地方,我无法也不能忘怀。

我知道,因为我的小算盘,因为我的犹豫,因为我未知的未来,我已经无法坦然面对张常秀和翁校长他们。但我的实习鉴定、行李和锅灶还在那里,办完姑父的丧事,我还得回到那个地方去取。等我回去那一天,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我的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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