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菜园

最近看了迟子建的《年年依旧的菜园》,又重温了萧红的《祖父的园子》,颇有感慨。两大才女用清丽婉约的笔调写出了菜园的自由舒缓,也写出了对童年时代无忧无虑生活的怀念。一时手痒,忍不住想提笔写一下父亲的菜园。有珠玉在前,虽不免有拾人牙慧之嫌,但不管如何笔拙,仍想以此作纪念。

父亲晚婚,年近不惑才生了我,自是对我爱如珠宝。父亲爱我的方式之一便是到哪里都带着我。年幼的我也乐意做父亲的跟屁虫。我最爱跟父亲去的地方便是菜园。

菜园位于屋后,简单地用竹篱围了起来,那是为了防止鸡们鸭们跳进去捣乱。父亲很勤劳,忙完田里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在菜园里拾掇他的那些菜。他给那一畦畦菜地松土,拔草,播种,浇水,那土地也争气,总能便变魔术般地长出顶着绿缨子的白胖萝卜,紫盈盈的茄子,青的红的番茄,还有躺在地上的圆滚滚的包心菜。我好奇于这些植物成长的原因,父亲告诉我,土里有养分,菜吸收了养分自然就成长了。我恍然,难怪大家说我长得像豆芽,原来是少了养分啊。我用小锄头铲开泥土,将自己像菜一样栽进了地里,忽然想起须给菜浇水,可自己已经是栽好的菜了,不能跑来跑去,只能急得哇哇直叫。父亲见状刚乐呵呵地配合我舀来一勺水浇在我的脚上。

菜园的边上就有一条小水沟,一年四季水流不断,浇水是绰绰有余的。幼小的我想帮父亲分担一些,便从家里拿出舀水的小勺子,一勺勺地将水舀起来给菜浇水。那水呀,一半浇到了地上,一半浇到了我身上,弄得我满身的泥和水,父亲却并不阻止,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我:“我闺女能干着呢!”只是到了回家的时候,成了泥人的我便会被母亲训斥一番。可是下一次,我还是照干不误。

我最怕父亲叫我给菜捉虫。那碧绿肥胖的虫子,在青叶子里翻滚蜷缩,虽然明知它们不会咬人,仍免不了胆战心惊。父亲为了锻炼我的胆量,偏是硬要我捉,说捉了好拿回去喂鸭子。我闭上眼睛战战兢兢地把手伸上去,手指刚碰上虫子柔软的身躯,便崩溃地大叫一声,拼命地甩手,怜的虫子早就不知飞到哪里了,我还在使劲甩,仿佛中了毒一样。几次三番之后,父亲无奈地放弃了对我的锻炼。

父亲在菜园里种了两棵柚子树,过了两年,柚子开花了,我便兴奋地等待着它们结果,眼前出现了它们硕果累累的景象。于是便天天去看它们,只可惜它们不争气,只结了几个又涩又小的果子,令我失望至极,对它们也就不那么上心了。

有一次我看人家吃李子,馋得口水直流,便向父亲提议砍了这无用的柚子树,换种李子。父亲却不同意说:“有没有用,现在还看不出来呢!”果然,后来,这两棵柚子树长得果子压弯了树身,而且果子个个饱满甜美,当然,那是几年之后的事了。父亲去世后,我们每年吃到柚子时,便会想起他老人家。

父亲的菜园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父亲还在里面种了几棵茶叶树。父亲爱喝浓茶。这采茶叶的任务便交给了我。周末,我挎上小篮子,戴上草帽,搬个小板凳开始享受起了我的采茶之旅。是的,我觉得采茶是一种享受。我本身爱静,嫩嫩的香香的茶叶从墨绿粗硬的老叶之中,你用手将它们小心地掐下来,放在篮子里,篮子里的茶叶从少到多,从薄到厚,心中的喜悦值也在不断地攀升。更何况,这儿还有彩蝶翩飞,蜻蜓伴舞,不过蜜蜂伴唱就不太喜欢了。我小时被蜜蜂蜇过后背,那疼痛的滋味甚是难受。每到有蜜蜂嗡嗡飞来,我既不敢抬手去赶,也不敢起身就跑,只能作木雕状,希望它能把我当成没有生命的石像,放过我。篱笆的边上偶有几颗红点露出头来,那是覆盆子,摘一颗放嘴里,甘甜生津,味道美极了。

没有覆盆子的时候,也可以随手摘一根新鲜碧绿的黄瓜或红艳水灵的番茄,放水沟里洗一洗,便能大快朵颐。一次,正洗着黄瓜,发现有泥鳅游过。刚要去抓,那狡猾的家伙便钻进了洞里,伸手去摸,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螺蛳。我欢喜地跑回去唤来父亲,父亲笑着说:“今天给你弄盆好菜。”他用锄头勾来泥巴拦住水沟的源头,将水放了,再在烂泥里翻搅,烂泥里顿时活跃起来,是泥鳅!好多的泥鳅!我飞奔回家,拿来脸盆,将泥鳅一条条地捞起来。再捞,还有好多的螺蛳。兴奋地将战利品捧回了家,全然忘了还有茶叶没采好。螺蛳一声不吭,泥鳅们不甘心地吐着泡沫,父亲将它们冼净了泥,用水桶养了几日,昐咐我去菜园摘了两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又摘了几片紫苏叶子,给我们烧了泥鳅炖黄瓜,爆炒螺蛳,很是美美地吃了一顿。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父亲中风瘫痪,我欢乐的少年时代也戛然而止。而父亲的菜园没了他的打理,也渐渐荒芜。及至现在,父亲已经去世十几年,除了那两棵柚子树,那菜园已夷为平地,了无踪迹了。

别了,父亲的菜园,别了,我的童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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