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在两路敌军猛攻下,骆寒山心中暗暗叫苦。左军战力本也极强,但迭遭新败,又被夹攻,堪堪已支撑不住。燕尾阵用于防守正面攻击之敌效果甚佳,但此时两面受敌,兵力便显不足。不多时,燕尾阵一侧已被击穿,天水两军渐渐汇在一处。
待楚图南率中军赶到,那股天水军骑军已经和李凤池合兵一处。李凤池见楚军援兵赶到,便不再进攻,开始稳固阵型,缓缓后撤。
楚图南眼看到手的战果就此要丢,肝火大盛,不断喝令中军猛攻。中、左两军虽猛力攻去,但无奈天水军守得甚为牢固,步步为营,渐渐向城中退去。天水军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人数虽少,也尽守得住。不多时,竟逐次退入城中。
楚图南大怒,令军中吹起牛角号,督率士卒强攻城门。骆寒山眼见右军不动,情知己方情形有异,在此情况下,再强行攻城,损失必重,不由想出声劝阻。但楚图南将令已经传下,中军前锋已架起云梯攻城,数十架云梯依次竖起,中军将士络绎而上,大有不一气拿下天水不罢休之势。
城上本就准备楚军攻城,故防备甚周,灰瓶、滚木、抛石、弓箭,如夏初骤雨,急急而下。中军前锋一时损失颇重。不多时,城下便倒伏了数百具尸体。
日已当头。虽是深秋时分,正午日光仍有三分炙热。楚图南盯着城上下一番惨烈攻防,额上现出一道道汗渍。
中军战力在朝廷诸军中纵然不是数一数二,也算名列前茅。天水军虽然接架甚急,但忙而不乱,井井有条,丝毫不见败象。傅山宗素有善守之名,如今看来果然不虚。如此攻将下去,不知何时是个了局?
楚图南咬一咬牙,催促道,“左、右两军,分攻南、北二门。不遵将令者,斩无赦!”
将令传下,左军自不待言,右军动作虽慢,却也挥师而上。两军左右夹击,会同中军,三军齐攻天水三个城门。天水城周,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人马喧嚣争鸣。楚军虽伤亡不断增加,但数万大军在严令之下,无人退缩,一波波如潮涌般攻去。天水城头众将忧色渐重。傅山宗也安坐不住,不停在城头左右巡视,高声呼喝督阵。
不消多久,战事愈烈。天水城头诸军已有摇动之象。他们虽死战不退,但也少遇此骁勇之军。城下尸体已经伏了一层又一层,后来之军踏着前面士卒尸首仍不绝向上攻来。
骆寒山心中暗自叫苦,“左军连遭苦战。如今又强攻不下,损失愈发重了。图南难道是与傅山宗争这一口气么?”但他眼见天水城头士卒调动频繁,似有不支,只盼能一鼓作气,拿下天水。
楚图南深知,据天水城中眼线所报,天水军号称一万五千,但其中真正能战者不过万人,其余数千人不过是临时凑来的青壮之民。这万人在赴援朝云城时遭伏击损了不少,方才四千人出城,只回去一千数百人。如今被自己连番强攻不止,城头精锐又丧了不少。再如此苦拼下去,只怕精华将损失殆尽。虽说守城者伤亡要小过攻城人,但自己三军不计死活攻将过去,早晚可得到朝廷补援,不似对方,拼得一个少一个。况且此次出兵,时间本就不多。
骆寒山渐感日光刺眼起来,原来太阳已经向西转去。他眼睛不由微酸,不知是日光照得抑或眼前之景触动心中所思。
他思绪才飘开一下,眼前便觉城头乌色一现。骆寒山不由一惊,“又是她!”
城上不知何时现出一身着墨色长袍的女子。便如前晚一般,她坐在椅中,身边围着一众盔明甲亮的将领们,格外扎眼。
此时日正从她斜后照过来,将面目映得清清楚楚。她面上几无血色,在一头乌发衬托下更显几分惨白;双眉淡淡一抹,却极真切,目似波横,宛然流转,似乎一看之下,战场上形势全在掌握之中。看衣着,前晚便是她指挥调动天水军以寂灭弩击退攻城军。
骆寒山心中一惊,“图南,前晚便是这个女子!今日只怕也有非常手段!”
楚图南自然也看到这女子现身。他心中一震,盘算不止,面上却不露声色。
黑衣女子扭头与身边的傅山宗交谈几句。傅山宗面上现出些许喜色,微微点了点头。那女子便在她宽大的袍袖中一掏,抖出一面小旗,向身后挥了挥。可是她身后便是马道、城关内。楚图南站在城下,却不得见。
不过片刻,只见自城头众人身后黑压压飞起一片物事。楚图南见那女子挥动小旗,但知情势有变,刚待开口下令停止攻城,对方却已发动。他仰面望去,见似乎是数百只乌色的雏鸟一齐忽悠悠地飘来。
这数百只鸟有高有低、有近有远,一离城头,都斜斜向下冲向攻城诸军。这东西一碰到人身或地面,竟一个个发出巨响,继而火光燃起,中者立倒。间或有不死者,浑身即燃起雄雄之火,似扎成的稻草人被燃着,在地上挣扎扑腾一阵便一个个倒下。
正面攻城的中军本与天水军拉锯血战,倒也渐渐占了上风,群情激昂,忽然间被从天而降的这些怪物打了个措手不及,登时大乱。前面登上城头的兵士还在酣战,后续部队却纷纷倒毙。
楚图南正自一惊,那城上女子令旗又挥动,城后扑拉拉一响,又是数百只鸟似的东西飞来。此次飞得更远,不再攻击攻城诸众,竟是对准了中军这一片袭来。有数只飞得较远,已到楚图南前后。
他见来者其势汹汹,伸枪尖一格,打得一只轰然作响,溅出四散火花。好在隔得甚远,未落到身上,但即便如此,溅到身上的一两点火花也将战袍烧出个大洞。
楚图南看这情形,情知军心已乱,损失既重,再战无益,只得下令撤军。中军攻城军士遭此打击,早有退心,无奈平日楚图南军令甚严,无令擅撤,便是立斩之罪,因此仍在苦撑。如今撤军令一下,三军动摇,纷纷后撤。
傅山宗见楚军退却,自是喜不自禁,但也不敢开城追击。
那女子再一挥令旗,又是一轮铁鸟飞出,此次打的却是断后之军。城下又是一片哀鸣之声,火光在日光下虽不十分耀眼,但城下一团团燃着的肉身火炬委实令人心惊。
傅山宗喜色一闪即逝,脸上浮起一丝忧意。那女子见他如此,缓缓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傅叔叔,你不忍么?”
傅山宗长叹一声,“我既无辜,彼亦无罪。”那女子道,“我无害人意,人有害我心。我爹、我爹……”
她说不下去,眼圈红了起来。傅山宗也摇了摇头,“袁兄宅心仁厚,却遭……”
一旁的李凤池上前道,“傅将军,不开城追击么?”傅山宗摇头道,“敌军虽撤,你看中军各营整肃,纵然是断后之军也败而不乱,旌旗井然,我军方才也折损颇重,如今追击也占不到便宜。楚图南实是劲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