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暮流尘
车辆的喧嚣在夜里更加清晰,未归家的路人的嬉笑声更显突兀,还有从隔壁传来的噪音,把今夜弄得更嘈杂不堪。
女生有些疲惫地按亮手机——原来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转瞬之间,原本苍白的脸重新沉入了黑暗。而关闭手机后的人,无论是左侧卧、右侧卧还是平躺,仍然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耳朵听着已是开到最大档的风扇嗡嗡作响,可空气中的炎热还未散去。
城市的夜晚总是那么明亮,就算隔着阳台的落地窗和自己的床帘,她都轻易地感觉到了宿舍之外的灯光。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夜晚,她所希冀的是冬天那种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寂的黑色调调。
女生终于决定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却在眼皮刚合上时听到有人抽泣。
又来了,她疲惫地想。
她本不是轻易烦躁的人,但此时此刻的她还是忍不住烦躁了。只因她知道隔壁宿舍的某个女生一定是在跟她的男朋友打电话。
他们,又吵架了。
这下女生的睡意全无,顿时精神地认真听着隔壁女生说话。
听到搞笑处,她用薄被盖住头,闷在被子里偷笑。
笑过之后,她心里又泛出一丝苦涩:同是谈恋爱,为什么他们的差别那么大呢?这样想着,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们,指的是隔壁宿舍的女生和她的男朋友以及那个人和他的女朋友。
由于睡眠严重不足,席霏然的精神从第一节课就不在状态上,因此当同桌苏媛捅着她问道:“哎,第几页?老师说到哪了?”
她只是盖好日记本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书,同桌没耐心等下去,便摁住她乱翻的手:“行了行了,我总算见识到了,原来学霸也有不听课的时候。”
席霏然纠正:“学霸只是对于你一个人而言,学~渣~”
“席、霏、然!”苏媛非常温柔地笑,话却一个字一个字出口,“你、皮、痒、了、吗?”
她打了一个道歉的手势,苏媛对着她翻了个白眼才问旁边的人老师讲到哪一页了。
虽然苏媛很少听课,但表面的认真比谁都做得好,不过前提是,回答问题时没抽到她。
语法老师还在自顾自讲着,席霏然又重新打开了她的日记本。
大二的课比在读大一时多很多,必修、辅修再加选修,几乎从周一到周五的白天甚至晚上都是课。
因此每当好友或从前同班同学问席霏然“在忙什么”时,她总是言简意赅地回复两个字——上课。而苏媛与好友的对话框出现得最多的是——上课了,好无聊,快来陪我聊天。
终于熬到下课,铃声一响,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书本的苏媛,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她的同桌慢悠悠收拾着。
南方的夏天很热,对着热腾腾的饭菜席霏然始终毫无胃口,很多时候,冰冻的饮料代替了她大部分的正餐。
每次看到她这样,苏媛总是不厌其烦地皱着眉头鄙视她:“这年头不怕瘦子多,就怕瘦子吃得少。”
晚餐结束后,席霏然待在宿舍刷完两集美剧,一看手机,到了去上外教的课的时间。
走到阶梯教室门口,果不其然,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她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也许她该听苏媛的,真的不必那么积极。
可是,她不喜欢迟到。
黑人外教的课,虽然也是必修,但苏媛几乎不去上,她经常说:“反正是三个班合班,而且老师从来不点名。”每当那时,席霏然都这样回应她:“综上所述只是直接原因,而根本原因则是——听不懂。”
席霏然找个一个中间往后的位置,坐下后就插上耳机继续翻译早上老师要求翻译的那两首重金属音乐。她已经把声音调到最小,但耳机里传出的音乐还是给自己带来了不适感。
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后,她的笔尖不再移动。
突然,她想起了那个人曾经在舞台上唱的那首歌。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是否也喜欢重金属音乐。
看着草稿纸因钢笔尖停留太久而散开的墨迹,她又感觉到了悲伤,可悲的是,她并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悲伤来源何方。
耳机被人拔掉一边,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你在写翻译哦?写完了记得给我借鉴借鉴啊。”
是席霏然的同班同学,也是苏媛最不喜欢的室友。
席霏然暗中操作按下停止键,又将手机连同耳机收回抽屉,微笑道:“你今晚也来上课啊?”
她其实也没有多喜欢这个同学,倒不是因为苏媛的关系,而是此人太自来熟,不管你是否是陌生人,她都能以一种很亲昵的语气跟你说话,借用苏媛的话来说就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看你说的,我跟你同桌可不一样。你这个位置太靠前了,跟我去后面坐吧,”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方便逃课。”
未等席霏然反应,同学直接将她的书和手机一同搬离位置。席霏然只是愣了两秒,立即又被她拉上。
两人坐在一起后,并没有再说什么,席霏然也因此才知道,其实她只是害怕孤单罢了。
“好少人。”
听到声音,席霏然转头看了看旁人,可对方却正在稿纸上画哆啦A梦,因此她并未作答。
“怎么那么多人不来呢?”
声音再度传来,可对方仍旧在画画,认真想过之后的席霏然压下了疑问,最终还是礼貌地回答:“可不是,外教太通情达理,能不来的同学都很给面子的尽量没有来,也许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默契了吧。”
她说完,并没有再得到对方的搭腔,她苦笑,这下分不清到底是谁自以为是还是自作多情了。
席霏然拿了快递,尽量放慢脚步走回去,她希望最好下课后才回到教室。未待她进门,迎面便是方才与她一起的同学,同学手里拿着她的书,果然外教又放了早学。
晚上洗漱完,她习惯性地想要掏出日记本,打算补全今天没写完的几句话,然而,没掏着日记本,她又仔细找了几遍还是没找到。
突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下一刻,心又慌乱起来。
丢了?
又仔细寻找几遍,结果依然如此。
她丧气地放弃,颓废地躺回床上,脑子和心跳乱成一团。
日记本丢失的第一晚,席霏然失眠了。第二天她心急如焚地问及那个同学,甚至再三跑去南区阶二教室,结果都一无所获。
也许该放弃了,她劝自己,可每次下定决心不再寻找时,日记本的封面又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就像那个人的面孔,一次次在她眼前晃动。
最后一次的寻找,最终增加了她放弃的决心。
带着失落的心情从阶梯教室走出来,她突然又有点儿释怀,或许那个日记本对她并没有那么重要。这样想着,心情也松了不少。
可上天总是那么不如人意,在她不断暗示自己日记的不重要时,那个人却偏偏在这一刻出现。
席霏然条件反射地停住了脚步,眼光锁定着球场中央的那个人。
他正在打球。
突然,刚刚被她暗示不重要的日记本里的内容变得清晰起来。
真的不重要吗?
那可是她跟那个人唯一有关系的纽带。
怎么可能不重要?
那可是她第一次对别人动过心。
她曾经也看过他打球。那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星期二,地面没有湿。
她原本只是替不舒服的苏媛去签到,但就那样看到了他——32号黑色球衣。
32,刚好是她的学号。为此,她曾暗自雀跃了好久。
那天的他不在意前额被雨打湿,高仰着下巴,侧着脸,右半边脸的轮廓很清晰,投球的样子特别好看。
此时,席霏然就这么看着他动作利落地运球、投篮。在他进球的瞬间,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了他在笑,又好像没有笑。
许久之后电话响起,她接过。
“霏然,听苏媛说你在下面?”
“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球场里的人,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你回来的时候能帮我打包一份云吞吗?记得不要葱花。”
“好。”
挂了电话,席霏然看着刚才接通的号码,是室友沈琦琦的电话。那晚拿的快递也是因为她的一条短信。
找不回日记的某个瞬间,她不禁在想:如果那天她忽略了室友的信息,没有去拿快递;如果那天她没有理会那个同学的招呼,没有离开原本的位置;如果那天她听了苏媛的话,没有进那个教室……是不是……
她在日记本丢失之后设想过无数个“如果”,可最终她谁都怪不了。
而如今在邂逅了这个人的时刻,她才找到了本该如果的“如果”——如果那一次她不曾踏进礼堂,如果那天她早早离开,如果那时她没有被他吸引,如果后来她没有对他动心……
那么,那本记录了她对他所有心情变化的日记本就不会存在,更不用担心丢失。
席霏然抬起头,目光没有再投向那个人,迈着不轻松的脚步离开。
反正只是陌生人。她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