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安

我的名字是任平安,但我其实不姓任,也不叫平安。

大抵是23年二月中旬,人们还穿着厚实的大衣,悄无声息的泥土,瘫软而无力的呼吸,我终于给予自己片刻的喘息时间。

路人走来,我下意识不自然的向上抬着眼球。看着疲惫的他正擦拭着干涩的眼,上下眨巴着。

我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从未见到过自己的父母,孤儿院里常常看见打扫卫生的阿姨,一脸宠溺的深情溢满了空气,甚至我的记忆,她看向她视为珍宝的女儿,彼此脸上的笑容比递来递去的棉花糖还柔软。儿时的我并不懂得,母亲手中的糖究竟是什么味道,院长在我生病的时候,向他的儿子抢来一块巧克力,然后慈爱的目光告诉我,“不要总是不爱笑,开心一点”,他的儿子总是不情愿的神态注视我,当他的爸爸走后偷偷在我耳边留下一句“你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但我还是幸福的一点点吃掉那块滑腻的巧克力,但好似上天给了我一副娇贵的躯体,让我比别人更体弱多病,所以并没有人收养我。有一天,按照规定,我不得不懵懂得将一只脚迈出了生活16年的小院儿。幸运的是一个餐馆的老板和善的安抚我,“生活总会好起来”,并给了我一份扫地刷碗的工作。我刷碗刷的很干净,干活也十分利落,老板的报酬是一天两顿饭,我吃的很饱,菜很香,有时还有油乎乎的肉块,我常常手上也沾满那反光的油。再看向牵着父母的手嘻嘻哈哈进来的小孩,也许我不用再那么难受了。直到有一天进来好几个与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她们来这里庆祝生日,那个蛋糕很大很好看,我每每路过蛋糕店总会瞥见各种各样的蛋糕,还是觉得她们的最好看,老板招呼我替她们上菜,她们不约而同的扫视了我一下,并没有抬头注意,我却一下子红了眼眶,脸热的发烫,上完菜后用双手捂住跑进了厕所,虽然这样的格格不入我已经经历了很多,却还是忍不住哭泣。

后来因为生意冷淡,老板辞退了我,我没有钱就去捡废品。20岁的我,为了工地的钢筋,睡在角落里,天也许很凉,我便蜷缩成了一团。实在受不了就去医院的座椅上将就一晚,在人少的时候再去捡钢筋,便少了几分尴尬吧!换了几块钱的食物,小小的我满脑子是一天的吃食,看着清一色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一天又在想什么呢?

幸运的是后来我又找到了一份发传单的工作,那是最难熬的冬天。我身上穿着或许简陋的衣服,常常被路人投来厌恶的目光,但还是很多老人愿意收下我递来的传单,这样的话我就能少吹些寒风了。有个男的我对他印象很深,当我伸手给他传单的时候,他立刻嫌弃的往后退一步,与大多数路人不同的是他留下一句“你的手好恶心啊!”我茫然的看着手上隐隐龟裂出血的干燥,找不出一块滑嫩的皮肤,当小孩子指着我像她的母亲分享新学的词语:衣衫褴褛,的时候,我的自尊心便碎的只剩残渣了,晚上回到属于我的无光的角落,抱头痛哭,他的话犹如刺穿心脏的钢针我哭的喘不上气,缓了好久。

本该爱美的年纪,我又何曾不想在舒适温暖的房间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是不配活着,对吗?

无助了好久,也许是因为自己心疼自己?我将收留的一只流浪猫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小家伙十分可爱。粘着我喵喵喵的叫个不停,我于是心里荡漾起一轮浅浅的幸福,但有一天他口中不断吐着白沫,看起来十分难受。我哭着哭着有些视线模糊,就不哭了,以后的日子里我更卖力地挣钱。认识了一位会养猫的人,就将钱分给了他,救助那些可怜的猫,自己仅仅留了足够吃饭的钱。虽然清贫却也快乐,每每看着小家伙伸着懒腰舔舔小爪子,悠哉悠哉的模样,我便好开心啊!

有一年的雪下的很大,我突然无法欣赏冬天的美,过23岁生日那天我给自己去2元店里买了支口红,或许是我的眼光很好,鲜艳的红色将我的唇修饰的很生动,好多晚也不曾舍得擦去。三个春天在油污中缓缓过去……

逐渐的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差,有一天去医院里检查的时候诊断为子宫癌晚期,这年我也仅仅25岁,也怪我自己吧,贪便宜用了10块买了好多的廉价卫生巾用。只能我替自己签字,住院的时候,身边同样生病的他们却围绕着温暖关切的话语,甚至是拥抱,当享有拥抱的时候,便可以尽情的哭,病床的苍白只有我无力反驳。然后再次逃到厕所的我无助怨恨突然爆发,也仅仅持续了片刻,仍然平复了心情,努力擦干最后一滴泪,努力让人看不出我的一丝冰点。

没钱化疗治病,也幸好不用化疗。生命倒计时一个月左右,我遇到了充满慈爱的她,她是我的主治医生,一直在鼓励我,还让我去他家吃饭,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家的味道,轻声把我揽进怀里,说我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第一次因为心酸而哭,我在她怀里好久。她经常握着我的手给我涂上护手霜,粗大的手骨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还缀满厚厚的茧子,她却没有嫌弃,而是轻轻的擦向裂开口子的皮肤。她抬起头时总会下意识向上翻翻眼珠,然后轻轻的同我聊天。这辈子我很开心也最幸福的事,便是此刻吧。

最后几天我花了二十几块钱找化妆师给我化了妆,那是我最美的时候,对方的手很巧,把我勾勒的十分动人。这是我最喜欢自己的时候。也希望死去的时候也是如此。

我将最后的钱留给了养猫的人,最后的幸福也迟迟的拥有,我这样的人吧!总会把世界给我的不善化为对自己的不友好,却发现只有我心疼自己,明明这些事情本不该由年幼的孩子去承担,却依然无法治愈受伤的自己,蜷缩在世界的一隅瑟瑟发抖,本以为擦过眼泪后能够挂起笑容,直到心灰意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那么坚强。

希望自己下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做个普通人,不要那么多的艰难好不好?当主治医生问我名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一下闪现出任平安三个字,也许是对我人生最好的总结吧!

路人柔柔的抬头,看着对方的模样,我说:“朋友,谢谢你的倾听,诶?你怎么也翻了翻眼珠?”原来鬼神也会有人的感情!原来我也变成了鬼神,路人拭泪时翻起的眼白,泪花闪烁了人生的忧郁,孟婆的汤想替我洗去生前的疲惫,手上的残香可否留下?在这忘川河边……

水中浮起水泡,倒影里仿佛歪歪斜斜的记录着“任平安”,孟婆说留下残香来世就会认得出自己,三生石上的刻痕也比不上涂着护手霜上龟裂的皮肤更深。

忘川所渡的,究竟还是难以消融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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