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风雨人生 第七章(上) 丈二麻绸制嫁衣,九尺厨房拴新妇
五月下旬,妈妈放暑假回来说:“式昭的婚事定在五月二十九,就剩几天时间了。”说罢,妈妈拿出一块粉红色布,说是丈二麻绸,够给我做一身衣裳了。于是裁了一袄一裤。对我说:“自己缝吧!我绣了几双鞋,没空闲给你缝衣裳了。”
姥姥说:“她家就给这点衣料吗?我孩儿一辈子的事就这样迁就?”妈妈说:“就这么办吧,反正今后就是人家的人了,他家总不能给赤身子过吧。”
二十九这天,四姥姥早早地吃了锭药就清醒了。姥姥说:“式昭,你从南房柜子里拿一套景德镇红花细瓷茶具。”我从柜子里找了老半天,只见豆青的和青兰花的,看见青兰花的这套特漂亮,就拿了一套青兰花的,拿过来告诉四姥姥:“没找着红花的,就拿了这套青兰花的。”说着我拿到炕沿上给姥姥看,姥姥说:“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不用这个,要用红花的讨个吉利,况且人家要偷茶盅的。这套是八个,他们偷走两个就不够一套了。那套是十个茶盅,偷走两个还够一套,去拿那套红花的吧。”
我把青兰花的茶具放回原地,在柜底下的箩筐里找到红花的,清洗干净放在桌上。
妈妈拿了一个铜盆,里面放了一面铜镜、一对瓷扣碗。这碗是妈妈的嫁妆,上次爸爸从当铺里赎回来的时候,亲手交给妈妈说:“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我实在不该把你的陪嫁碗也当了。”妈妈顿时就流下泪水。今天妈妈要它给我陪嫁?
“妈,你这是干什么?”我用手指着铜盆问,妈妈说:“这就算妈妈给你的陪嫁吧。”“你不是说,就这个人给他家就是了,怎么又有陪嫁呢?”说着我已经泪流满面了。“孩子,这是你的衣食饭碗,不能没有的,听话!今天你可不能哭,你哭得妈妈心都碎了。再说妈妈留着这东西也没用,又不能当饭吃。”我边哭边说:“这是我姥爷给你的衣食饭碗,你平时都爱惜得不行,怎么还能再给我当陪嫁。”妈妈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知道是你姥爷给的就好,那妈妈留给你也算是世代相传。妈妈没有别的给你,只有这对碗算是个正经东西。你不要它,妈妈就拿出去卖了,换成钱给你买一堆陪嫁妆,你是要衣服呢?要家具呢?还是要这对碗呢?”
妈妈为我擦去泪水说:“孩子今天要高高兴兴,行吗?”我点头答应了。四姥姥说:“式昭,赶快烧开水去,时候不早了。”我刚把水开好,“咚”“叭”,迎亲的二响炮响了,迎亲的人来了。高妗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说:“新娘子,快回屋里,人家两顶轿迎亲。”说着一把把我拉了回来,我回到四姥姥屋里,炕上已经放了炕桌,桌子上还铺了大红褥子。四姥姥要我坐在桌子上穿衣服,我把新做的粉红麻绸衣服穿好。
我任由别人摆布着坐上轿子,万千不忍地离开了四姥姥家。
一路上,抬轿的人们有说有笑,我在里面一句也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些什么。我也不想听他们说,只是猜想:“他家是什么样?婆婆、公公是怎样的人?会不会和四姥姥一样。”想着想着忽然耳边响起乐器的吹打声,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知道我就要迈进一个陌生新家的门槛,成为这家的一员了。
随着鞭炮声、乐器声和人们的嘈杂声,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我从轿子上下来,脚下踩着黄绢,前拥后推地将我带进了房里。没过多久,一位老妈妈陪着效武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红糖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你们两口子分着喝了这碗红糖水,从今以后夫妻之间甜甜蜜蜜,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羞得脸上像火烧一样,急忙把脸转向背后,但身边围满了大人小孩,哪有躲藏的地方?老妈妈又说:“新媳妇你先喝。”我急忙说:“我不喝,我不渴!”老妈妈接口说:“效武,那你喂她。”话音刚落,就有人簇拥着,七手八脚地拽着效武的手把碗放到我的嘴上,“慢点,别撒到衣服上。”效武边说边低头附在我耳根轻声道:“喝点吧,也该渴了,快。”
红糖水还没喝完,就听见院子里喊:“各位长辈受礼啦!新郎、新娘开始行礼了!”老妈妈催促我把糖水喝完,然后拨开人群,拉着我喊:“走,出去行礼。”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无数次地跪下、叩头,再站起来,再跪下,再站起来……婆婆、公公来了,我透过盖头隐约可以看到他们。“叫妈妈,叫大大”,身边的人们叫着。三拜九叩行过大礼后,公公开口说:“你来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了,今后就叫桂梅吧。亲戚朋友们,你们都听到了吧。”周围的人异口同声附和道:“听见了,桂梅。”从此,我张式昭就成了张桂梅。我进入了一个无限陌生的家里,成为这家的一员。
我听四姥姥的话,做媳妇要起得早睡得迟。第二天早晨,我早早起床,悄悄地走到院子,四合院里静悄悄的。我轻轻地走走看看,走到门厅旁,有个岔窑,这可能就是厨房了。我轻轻进去,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这家里的灶大锅也大,感觉两只锅耳离得很远,我展开双臂才勉强够着,试着端了一下,费了好大的劲也只能端起空锅。再看那些瓷盆也是老大,看着粗糙,端起来沉重;橱柜上放着许多粗瓷大碗,它们看起来非常大,摸上去涩手,端起来沉甸甸的,碗口足有我家碗的三个那么大。
桂梅,你起来了?”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子过来问。我说:“你是大嫂吗?”“嗯,”她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我见她生火,也不便多问,拿起水瓢从水瓮里舀上水往锅里添。
一会儿,公公起来了,我赶快上前打招呼:“大大,您起来了。”“哦,桂梅,你倒起来了?头一天,你该多睡一会儿。”我没吭声,拿起笤帚就去扫院子。扫完院,顺便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发现我的裤腿已经被昨天叩头给跪破了。效武也起来了,他说:“你这么着急做活?今后有的是时间,三天内不用你干活计的。”他的话刚说完,就听见后面“哼”、“哼”两声干咳,我忙说:“妈妈起来了?”她用鼻子沉重地“嗯”了一声,显然是不满意效武的话。
吃了早饭后,我就收拾碗筷,和大嫂一起刷锅。大嫂扫厨房的地,我擦抹灶台。不知怎么了,突然婆婆骂道:“笨死了!你瞎了吗?这是什么,你怎么扫的?”说着,手里拿着的簸箕横空飞出,砸在大嫂的眉头上。我不由得惊叫一声:“哎呀!”大嫂没吭声,眼里流着泪,一只手按着受伤的眉头,另一只手继续握着笤帚扫地。婆婆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我急忙接过大嫂手中的笤帚,扫完地后和她回到她的房里,找了些旧棉花,又回到厨房,把棉花烧成灰烬敷在伤处,才止住了流血。
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以前,我以为四姥姥就是最不讲理的人,因为她没儿没女,孤苦伶仃。可是今天,婆婆粗言恶语骂大嫂、打大嫂,我觉得她更不讲理,她只有大人的威势而没有尊长的慈爱。都是一家人,还都是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简直太可怕了。
回到我们的房间,效武要我和他一起去给长辈们请安问候。我说裤子破了。效武看了看笑着说:“这我可管不了,你得问妈妈,看该怎么办?”我说:“我不敢。”“妈,您过来。”效武随声就叫。婆婆过来问:“怎么了?”“你看她裤子破了,怎么办?我们要给长辈请安去。”“怎么办?裤子破了补一补就是了。”“走吧,我给你找块补丁去。”我跟着婆婆到了上房,她翻箱倒柜,找了块粉红花布说:“就这块吧,就用它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