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很遗憾的是我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不是不敢见,实在是表哥走得太仓促,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也不留给我。因为出了医疗事故,十八九岁的表哥痛苦地离开这个美好人间,他那么年轻就走了,上天实在不公,为何那么急着带走年轻懂事孝顺的表哥。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表兄妹的情谊再持久些。早想把这事写出来,有关我对表哥的怀念,只是情难自抑,每每想到表哥,就感觉很惋惜,记得在几年年说过一次我自己就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那是我在大学室友面前第一次哭。我把表哥的死藏在心底,不敢再提及他,今天终于鼓起勇气,要写出来,这也是对死者的悼念。
小时候我曾在姨家住过一段时间,当时年纪尚小不懂事,也不记事。这还是听妈妈说的,我额头上一块若隐若现的伤疤是年幼时留下的印记,这伤疤与表哥有关,这算是表哥留给我的“礼物”吧,它能提醒我表哥曾多么疼爱我这个小妹。那是我一岁半的时候,正是收麦的季节,天气格外热,六七岁瘦削的表哥带着我出去纳凉,他疼爱我,不舍得让我走,于是抱着我。走着走着一不留神,表哥被东西绊倒,我们两个人都摔倒在地,我哇哇大哭,表哥吓坏了,他不顾自己的疼痛急忙把我抱起来。看我头上流着血,表哥又努力抱起我,嚷着喊着叫大人,之后我被送到诊所去包扎。从此光洁的额头上留下这印迹,如玉里的瑕。那阵子表哥特别自责内疚,但我好了之后,他还是会抱着我去玩,之后再没跌倒过。我对这些事没什么印象,但妈妈阿姨经常会说起,无形中让我对表哥更亲近。
等大些时候,逢年过节,表哥都会来我家。那是我上小学时,春节他来到我家走亲戚,我们在外面玩,妈妈和几个大人在厨房做饭。表哥好像是饿了,他悄悄对我说“你去厨房给我拿点吃的去,别说我要拿的啊。”我很喜欢表哥,所以他让我去,我就去。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趁他们不注意时,忙拿了些炸好的鱼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于口袋中,正要悄悄溜走,可就在这时被我妈发现了,她只温和地说,你拿着这些鱼块吃,到吃饭时还饿不饿了。我忙辩解道,不是我吃,是表哥吃。表哥听到了,一溜烟跑走了。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像要去邀功请赏一样,追着他跑出去。表哥笑我怎么这么诚实,我傻笑着不知怎么回答,但很开心地把鱼块递给他吃。暑假时,他也来我家住过几日,还有堂哥,几个孩子在一起特别热闹,跟在他们后面,玩得很开心。一起打扑克,一起下棋,一起骑三轮车玩。记得表哥是孩子王,他领着我们几个玩,像小首领一样,对我们发号施令。有时他骑着三轮车,我们坐在后面,表哥故意按S型路线骑,我被甩了下来,急忙又跳上去,我嘴里骂着表哥坏,但又开心地笑着。他们还故意嚷嚷着,喊着让表哥骑快点,故意耍我这个小不点。那时无忧无虑,简单地游戏或东西,在我们看来也是那么有意思。
待我读初中时,我去了离家十公里的寄宿学校,生活变得单调无趣。好像童年的美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一下子进入枯燥乏味的三点一线生活中,只盼着过年好好玩玩。又是一个春节,已读高二的表哥来我家了,临走前,妈妈照例拿出压岁钱给表哥,可表哥这次说什么也不接,他说自己大了,不该要压岁钱了,我妈说“你再大,在大人眼里永远还是个孩子,快拿着吧,留着开学当生活费。”表哥还是不接,妈妈只好硬塞到他兜里。可趁妈妈不注意,表哥又塞给了我并叮嘱我好好学习。他自己也快要高考了,还说以后上大学了要去上海,还要带阿姨和我去玩······来年我升初二,学习更紧张了,周末一次回家听妈妈说表哥来我家住过几天,那时表哥的胃不舒服,来我家也是为了休养几天,顺便在我家附近医院看看病。妈妈说表哥很勤快,虽生病了,还那么卖力地帮她提水(当时用得不是自来水,是轧水井)。妈妈让他不要做,他趁妈妈出去买菜,还会偷偷做些家务。还记得以前表哥家收麦时,姨夫因在外打工,小小年纪的表哥就懂事地帮阿姨割麦,夏天的天亮得早,天蒙蒙亮他就跟着阿姨割麦子,割完麦子随便吃点馒头咸菜就去上学。上学回来还继续帮阿姨收麦,拉架车去麦场打麦子,扬麦子,晒麦子,那时还没用机器,都是体力活。也许表哥的病就是从那时落下的,吃得不好又过度劳累,身体怎么会吃得消呢。
我是从一位表哥的老乡那得知表哥离去的消息。我还在学校上课,一个星期没回家了,但我担心表哥,知道他进了医院,但不知是否出院。也许有些心灵感应吧,那天我跑到那位表哥老乡的教室,这位大哥告诉我表哥走了,我泪如泉涌,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哽咽地问了几遍“真得吗”。他拍拍我以示安慰,没怎么说话,可能怕我情绪过于激动。回去之后,我的头晕晕的,趴在那里想了很多,自己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很多。周末回家,看到父母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理解他们也遭受着痛苦。可我想多了解表哥的死因,于是试着问起爸爸,爸爸说他去看了表哥最后一眼,实在太可怜了,因怕我担心没有告诉我。爸爸告诉我因为医生没经验,打错药了,造成医疗事故。我的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我痛恨那位医生,痛恨那家医院,怎么这么不负责任,这么没医德,不能救死扶伤却害死人。同时又埋怨姨夫,是他没有看好表哥,没有及时醒来找医生,因为姨夫睡前喝了些酒就睡着了,表哥挂着吊水,这瓶毒水索去了他的命,待姨夫醒来时已迟了。听爸爸说姨夫醒来时看到表哥发青的面孔、抽搐的身体,他吓得连鞋子都没来及穿就去喊医生,最终抢救无效)我怨上苍为何如此无情,他还是个高中生,他还要读大学,还要工作还要好好孝敬阿姨,为何这般冷酷,这让一位饱经风霜的朴实母亲怎么接受这失子的惨痛。表哥死时一定很痛苦,他还有那么多理想没实现,那么多美好的愿望没来得及实践。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真是绝情!想想阿姨不知是如何度过那段伤心欲绝的日子,这是她永远的痛,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每当看到邻里乡亲那些年轻男子出去念大学或结婚时,她的心会不会再痛一次呢,若是表哥还在,他也该结婚了吧。
后来每次我去阿姨家时,我心里总会有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说。看到阿姨明显苍老了许多,更瘦了,这个打击给她所造成的深痛无人能帮她抹平。我们都没提及过表哥,都尽量避免这敏感的话题。阿姨很坚强,她渐渐走出了那个阴影,因为还有表姐需要照顾,她依然那么勤劳朴实。之前做梦,很多次梦见表哥,他还是那么憨厚地笑着,我拼命想抓住他,却是徒劳。念表哥,悼表哥,谨以此文来释放我压抑已久的情感,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表哥,以及我们那简单纯粹的表兄妹感情。正如韩愈《祭十二郎文》所写的:言有穷而情不可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