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把书里的一只猴子当做偶像,看他架筋斗云,使七十二变,一根棒子重一万三千五百斤,随意变化。看他闯龙宫,闹地府,偷蟠桃,盗金丹,敢于率领同伴对抗十万天兵天将。一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更是直击我心。我认为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雄心气魄非常人所有。
可后来,他还是飞不出如来的手掌心,被一掌翻下,压在五行山整整五百年。我一直期待着他逃出升天,重整旗鼓,率领花果山的妖魔鬼怪打入天庭。可是他没有,花了十四年的时间忠心耿耿的护送唐僧西天取经,直到《西游记》最后一回,他都没有产生过复仇的想法,而是老老实实的成为斗战胜佛。
我知道,孙悟空的雄心早在五百年的等待中消磨殆尽,我的偶像最终的归宿依旧离不开制度规则的约束。
后来重翻《西游记》,看到红孩儿远离父母,占山为王,我仿佛看到了猴哥当年的影子。同样的目无法纪,同样的狂妄无比,同样的反抗外界,可孙悟空不再是那个孙悟空,成为了他大闹天空时的天兵天将。
天兵天将被孙悟空打的落花流水,孙悟空对红孩儿也无可奈和。可我始终高兴不起来,一时的胜利决定不了胜负,最后的最后,红孩儿依旧是要被收服。如来佛祖被玉帝请来,与孙悟空打赌,让孙悟空明白了大手掌的逃不掉,成为了取经僧人;观音菩萨被孙悟空请来,与红孩儿打赌,让红孩儿懂得了莲花蓬的挣不开,成为了善财童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一切都是同样的结果,似乎冥冥之中总有这么一个声音不停的呐喊:你逃不掉的,你挣不开的,你只能认命,你只能顺从,你想要反抗,你只会更惨。
一千八百年前的魏晋文人,思想活跃,风流潇洒。虽身处乱世,胸中自有郁郁不乐之气,但心中始终保持清高,不被外界所迫,充分发扬个性,做着自己一直都想做之事。或闻美人逝世痛哭悼念,或为醉酒自荐为官,或赤身裸体以天地为屋,以房为裤,或邀好友聚于林中对酒当歌,纵论诗词。
魏晋风骨,风流天下。指的不仅是魏晋文人风清骨骏的诗词文章,更是率真豁达的张扬个性。这种风骨不仅在当时倍受追崇,更令后人产生数不清道不尽的向往之情。每当阅读魏晋文人的诗词,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样的景象:早春时节,细雨纷纷,三五人敞衣裸体,手举浊酒,不顾外界的闲言碎语,纵情享乐。
毕竟我只是一名凡夫俗子,逃不出红尘中的名利牵挂,躲不掉人世间的责任羁绊,没有不顾他人眼光的勇气,缺乏反抗社会规则的胆量。对于魏晋文人的胸怀,我只能抱以想象,偶尔将之作为理想的梦境,用以慰藉心灵。
然而,狂妄虽狂妄,但终究改变不了消极避世的本质。魏晋政治动乱,礼法奔溃,社会风气每况日下,文人一方面对社会失望,一方面不愿违背自我意愿,只能抛弃儒家准则,转向道家,推崇老庄,借助五石散与酒的作用释放内心的不满,避开政治。
可要想避世又谈何容易?你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世。阮籍不愿与司马家联姻,借醉六十天,嵇康更是被处死刑,即使有三千太学生求情,也全然无用,留下一曲广陵散,从容而去。
看到了这么些例子,我渐渐的认为敢于反抗外界,不理世俗的都会没有好结果。于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一个自我的困境。既想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一旦涉及到外界的不服,又缩头缩脑。
我曾经极其恶心应试教育,厌恶老师死板的教学方式,讨厌父母过分的关注考试分数,我动过离家出走、休学几年试试看的念头。可最终我还是没有,我害怕父母为我担心,害怕老师对我失望,害怕邻居背着我父母嚼舌根,说你看看他家的孩子,学都不肯去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
所以在那段时期,我很崇拜韩寒,对他休学写文的勇气感到钦佩,对他说出“文坛不是个屁”这句话感到兴奋。大家都说他文风犀利,行事不拘一格,是个叛逆的少年,我说这是天性所为,不受压迫,是只反抗的“猴子”。可如今的韩寒已不复当年神采,成为了“国民岳父”,我也不再有当年的冲动,成为了一个乖孩子。
但我知道,这不是脱离本心,而是成熟了。真正的反抗并不是任意自己的一腔热血盲目的作出决定,而是以不让关心自己的人受伤害为前提而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那样的人,不被天地所羁,不被外物所扰,快意恩仇,洒脱风流。
横江欲渡风波恶,一水牵愁万里长,《天龙八部》里的风波恶便是如此。他武功不过二三流水平,可此生最爱的事却是打架,书中旁白说是经历打斗上千次,是天龙八部中打架最多的人。另外,他性格极其坚毅,无论对手是谁,都是一副老子要和你比试比试的神情,极其可爱。
通过萧峰在杏子林的讲述,我们可以一览风波恶的风采。他和一名挑粪的乡下汉子行走在独木桥上,二人引发争执,并被泼了一身粪,可他却不以为意,并扶住将要掉入河里的男子,隐入桑林之中。书中末尾,慕容复痛杀包不同,风波恶大感失望,携着包不同的尸体离去。
纵观风波恶的一生,随性之至,快意江湖,从不为外界所缚,俨然一个无形浪子。可这个浪子却成为了《天龙八部》里最潇洒之人。萧峰一生豪迈,却为身世所累,摆脱不了必死之局。慕容复名震江南,却为复国所害,疯癫成为了他最后的结局。而风波恶无论是武功还是声望都远远不及北乔峰南慕容,但其快意恩仇的性格,却无疑在突破外界的束缚中最为成功。
这不得不让我感叹,在社会中生活难免会遇到违背自我意愿之事,如果不能完全割舍羁绊,不妨学习风波恶,以率真随性的风格存活于世。
不愿为外界所迫,不妨学学风波恶。世上已无风波恶。
将憋了一肚子的火发泄,竟得出了这么个结果,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