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县委大院一片宁静。
暮色像一件厚厚的外套,披在整个大院上面,街上路灯昏暗的灯光洒了过来,投射出一簇簇黑影,使这件略带土黄色彩的外套呈现出岁月的斑驳。大院里横竖伫立的几栋建筑,像一尊尊雕塑,只有主楼值班室里电视机发出一闪一闪的萤光。树叶在轻柔的秋风中一阵阵地摇曳着,听不见什么声音,各色虫儿不知倦缩到哪里去了,偶尔发也一两声鸣叫,也是轻轻地。
这是县委大院主楼前面的中心小花园,一处很别致的地方。花园呈工整的四方形,四周栽种的是四季常青的冬青。花园的四角,伫立着四棵挺拔高大的雪松。花园的中央,金边黄杨围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圈,黄杨的外围是砖石彻成的花坛,花坛的四周和面上,镶嵌着深红的大理石,是周末闲暇时人们坐下小憇的好地方。
花坛的中央,有一棵茂盛的桂花树。常年值守在门房的老郑介绍过,刚解放不久,他那曾经给县委书记当警卫员的父亲,陪着老书记一起种上了这棵桂花树。几十年来,大院里的建筑修补拆建,历史的印记越来越少,只是这桂花树越长越茂盛,枝叶向四周延展开来。
桂花树下面的草儿总是难得鲜活,县园艺所安排了专人,在各个节日里摆放着各种盆景,常年到头,五颜六色的花坛不仅好看,而且喜庆。庆祝国庆中秋双节小号的盆栽造型依旧鲜艳,盆栽摆出一个阿拉伯数字60,在昏暗的暮色中清晰可见。一阵阵浓郁的桂花芳香在空气中弥漫着,整个县委大院都浸润在牛奶一样粘稠的芳香之中。风丝丝地吹过来,湿滑地拂在刘子凌的脸上、鼻子上,他抬起手掩住口鼻,轻轻打了一个喷嚏。
刘子凌在花园里徜徉很久了,朋友方水苗下午发信息给他,问周末是否出去活动活动,刘子凌回复说,不行,晚上还有个材料要看。不过,今天晚上他来到县委大院里,并不是真的要看材料。
七年前,刘子凌在一次公开选拔中,从县一中被选调到县委办公室从事文字工作。三年后,他当上县委办秘书科科长,随后不久被任命为副科级秘书,成为县委的一号笔杆子。后来,秘书科、信息科、督查室、研究室又选调了一些年轻人,他便成了文字团队的头头。如今,县委的综合性文字材料由他牵头抓总,他带着年轻人理理提纲,再在初稿基础上润润色,拎一拎,拔一拔高度,一篇篇纲领性文件就这样举重若轻地诞生了。每每县委小礼堂召开大会,总有些对材料敏感的领导干部,向刘子凌伸出大拇指,或者在会议间隙,着意跟他交流探讨一番。
近三年,县委的材料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这得益于新任县委桂书记。桂书记从市委副秘书长岗位下派过来,思想解放,思路清晰,大刀阔斧,三年来工作成绩斐然。对此,县委工作报告已经定下了调子,本届县委带领全县广大干部群众,掀起全县解放思想的热潮,在全县经济社会发展中具有理程碑式意义。
刘子凌看出了桂书记抓工作的门道,一是出思路,二是用干部。看出了门道,他跟在桂书记后面搞材料,就踩上了鼓点,跟领导合上了拍子。刘子凌的长处是能准确把握中央精神,除了悟性和敏感,背后付出的却是苦功夫。桂书记的时间十分宝贵,刘子凌就成了桂书记学习的外脑,大量地看文件、看内参。他能感受到桂书记对自己的信任、需要和赏识,他的心中也常常涌动着一股不需扬鞭自奋蹄的情愫。
这几天,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去市里参加全市经济工作会议。走之前,县委桂书记召集县长、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汪逸舟、组织部长和纪委书记开了一个小范围碰头会。听说桂书记在这次碰头会上点了刘子凌的名,说小刘要放出去用一用。
刘子凌得知这个消息,来自于他的岳父,原县人大副主任王杰之。他当然知道,岳父得到的消息是县委副书记汪逸舟传过来的。刘子凌对桂书记的这个动议并不感到突然,现在全县士气高昂,百业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刘子凌只是没想到桂书记会舍得放自己走,他想,桂书记就是大家风范!
放出去用一用,虽然听起来像是特警队放出了一条彪悍的警犬,但那也是上等的良种犬!想到这,刘子凌的心中便有些激动。书记碰头会议过了,后面的推荐考察、会议决定等程序就快了,按照桂书记的工作效率,也就是下一周的事。也许再过一周,就要离开工作七年的地方了!刘子凌的心头涌起了一些东西,赌在胸口,于是拒绝了方水苗的邀约,只身来到陪伴自己七年青春年华的县委大院,他需要静静,作一些整理,既有思绪上,还有他坐了七年的办公室、办公桌,以及那只铁皮柜。
徜徉在夜色笼罩着的花园里,驻足在茂盛芬芳的桂花树下,刘子凌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这棵桂花树,刘子凌视其为一个象征。曾经当他跟方水苗这样形容的时候,方水苗说你们文人,就是酸。刘子凌鄙视地说,你方水苗就是个屠夫,啥都不懂。他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写下一段话:不管是风平浪静、碧空万里,还是狂风骤雨、波浪涛天,在我的心中,桂花树就像那粗壮伟岸的桅杆,鼓起我人生进发的风帆!他在给办公室年轻人传授写作心得时,常常拿这棵桂花树来打比喻,他说,我们写出来的文章,要像大楼前面的花园那样,形式上要工整、规范、鲜活、美丽,内容上要有一棵高大茂盛的“桂花树”,那是文章的魂,它是活的,有生命的。后生们啧啧地应承着,头点得像鸡啄米,眼里露出炯炯有神无比敬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