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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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杨哥,方便说话吗?我……我想求你个事儿,能借我5000块钱吗?我……我妈病了,等钱用。”杨翔骑着车子刚走到家门口,贴在口袋里的手机呜呜地响了,他拿起一看是结拜小兄弟小张来的电话。

今天是杨翔发工资的日子。他揣着兜里刚发的一沓工资,笑上眉梢,眼睑两侧的褶子陷得更深了。

他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公司的人,都和他一样,一张大嘴就要咧咧后脑勺上了。平时关系不好的冤家对头,领了工资从一个大门出来,胳膊撞着胳膊脑袋靠着脑袋,因为心情好两目交接点头一笑,大有江湖儿女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谁料这钱还没捂热乎,就有人要借钱。

这个电话让老杨再也高兴不起来。这钱是该借还是不借?他突然犯了愁。

到了家门口,媳妇扬着笑脸从里面开了门。她今天还特意准备了几个小菜,一是庆祝发钱了,二是犒劳犒劳他近段时间工作的辛苦。

妻子全程带着笑,看着他把车子放回车库,又贴心地帮他换上拖鞋。趁着他洗手的空儿,她去橱柜里摸出一瓶过年招待客人时剩下的红酒,像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没有酒怎能行?

老杨心事重重地坐到餐桌上,看着眼前几盘精致的小菜,两片嘴唇张了几次,愣是没把借钱的事儿说出来。等到夫妻俩喝了大半瓶子酒,菜叶吃得七七八八,他垂下头把这事儿提了提。

“不过人家可说了,这钱过几天一定还……”老杨故意梗着脖子抬高嗓门说。

其实电话那头的小张,只说了借钱的事儿,至于还钱,只字不提。老杨人老实也仗义,他怎可能拉下脸子先问清楚,这钱啥时候能还?

刚刚还笑脸相迎的妻子,“砰”地一声把筷子摔上饭桌,脸上像被风刮来一片乌云立马阴了。

“他又要借钱?这人还要不要脸了,真把我们家当成开银行的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杨妻猛地推开身后的椅子,恼怒地拔腿欲走。老杨几步跑上前摁住她的肩膀:“消消火,就这一次,以后他再来电话我也不借了。”

“他这次又编了什么借口来借钱?”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杨妻也不想因为外人使得两人不和。语气稍缓一些。

“他母亲病了,救人要紧,咱们可不能眼看着人家有难不拉一把。那我成啥人了?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老杨神色凝重满脸严肃地对妻子说。

杨妻虽然有点小脾气,却并非不通事理之人,虽然她对于小张借钱不还的事儿耿耿于怀,但是在情理面前,她还是能分得出孰轻孰重,关键时候不掉链子,这也是老杨最喜欢她的地方。

因为家有贤妻支持,老杨为人做事,不管是在领导或邻居面前,都是个唾沫吐钉、谁提谁夸的人物。

“那他能及时还给咱吗?得让他写欠条,不能像上次那3000块钱,借了就没有回话了,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还呢!”

“再说,我都承诺儿子了,这个月给他买一台手提电脑,他的同学都用新的,唯独他还用个二手货。”

妻子虽然在一旁不停地抱怨着,语气却没有了先前的锋芒。老杨就知道小张借钱的事儿,有戏。他轻轻地揽着妻子的肩膀,重新把她带回座位上。

“让小强先用着旧的,等我下个月发工资别的不做,先给他买电脑。”

“你放心,这次我肯定要让那小子给咱立字据、签字画押,缺了一道手续这钱他都甭想拿走,爱咋咋地!”老杨站的笔直拍打着胸脯,理直气壮地朝妻子做着保证。

“这还差不多。”

杨妻一看他那样儿,噗呲笑了。

“老婆大人,那这饭咱还要继续吃吗?”老杨做着鬼脸,目光火辣地看向妻子。

“吃,为什么不吃?我可花掉了一个下午准备了这顿饭。”妻子像个赌气的孩子,挑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使劲地嚼,仿佛把对借钱人的痛恨都转嫁到这块儿肉上了。

02

老杨第二天就把5000块转给了小张,还特意贴心地嘱咐说:“有病不能拖,赶紧拿着钱去给老人看病!”

小张电话那头儿似乎被感动了,声音哽咽话说的也不利索,念叨着杨哥的好,并承诺有了钱立马还回来。

这换做往常,老杨怎么也得回应上两句:不着急,等手里宽裕了再还我。可这次,他想起昨晚向妻子下的保证,再说家里也的确缺钱,儿子的手提电脑也确实该换新的了,就像妻所说,他也不是开银行的,也有老婆孩子需要养活。

他从滚动的喉咙挤出几个字:“好,等手里宽裕了立马还我。”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小张看着手机钱包里显示,5000块钱已存入零钱,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礼拜日,杨妻并没有睡懒觉一大早就她乘车去了商场。家里米粮不多,趁着周日商场里搞活动,得赶紧去补充一些。

礼拜日商家几乎都搞特价,商场里人头攒动,来这里闲逛的大姑娘小媳妇,拖着大娃抱着小的多了去了。

也不知是否商家有意为之,特意将蔬菜米粮商铺设在三楼。出了二楼的电梯,她正要拐上三楼的电梯时。只见二楼大厅黄金珠宝专柜,今天来这里挑选金饰的人还挺多。那些穿着不同颜色材质面料的,踩着高跟鞋打扮入时的女士们,挽着发髻、披散着长发、烫着大波浪,擦粉描唇很是煞眼。这些人不仅是城市街头一道闪亮的景观线,也是商场的一杆流动的旗帜,更是珠宝首饰消费的主力军。

杨妻也和众多爱美的女性一样,偏爱珠宝首饰,只可惜家里日子过得紧吧。除了结婚时买了一个戒指外,她还真没再买过其他首饰。但是今天看到这么多人围着柜台转来转去,想想时间还早,不如也跟过来凑凑热闹,即便是不买过过眼瘾也不错。

正当她正盯着玻璃橱柜里,一副小巧的白金耳钉发呆时,从另一个中国黄金专柜里,传来一阵女子叽喳的声音。几个擦着胭脂水粉的女人,将一个身材微胖穿着时髦的女子围在中间。其中的人,正在试戴一款黄金项链。金色的项链贴在她白皙的天鹅颈上,愈发显得物品的高贵典雅 。夺目的亮光直逼人的眼球。

围观的女子看到她颈上的项链,眼睛都直了,欢呼着吹捧着夸赞着她的美。还说这款项链,专门是为她那纤细迷人的锁骨而设计的。

试戴项链的女人听后,美滋滋的眼角也欢快地扬起。她高抬着颈子,朝着柜台上的售货小姐说:“就它了,开票吧!”话音一落,立即引来一群女人的啧啧声。

“大美,你家先生太宠你了,你可真是掉进福窝里了,不仅先生疼婆婆也贴心,有好吃好喝的都送家里来。”

“就是就是啊!太令人羡慕了。不像我那口子,发了工资就是不舍得往外掏,我相中了一副耳环,还是磨了好久才给买的,还是你命好。”

几个女人你一句她一言,不时地把糖衣制成的炮弹扔在那女子身上。一行人吹吹捧捧眼里除了羡慕就是妒忌,其中一人大概看不惯大美得意的嘴脸,撇着嘴儿把身子扭到一旁。老杨的妻子这才看清楚,戴着项链的女人是谁。

那张刮了大白画着弯眉涂着红唇儿的脸,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小张的那个好浪成性的老婆,大美吗?

03

礼拜日不用上工,早起的老杨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竟然又睡着了。

这时大门“咣当”一声从外面推开了。老杨看到妻子手里攥着个空袋子,气呼呼地走过来。“不是去逛商场了吗?这么早就买回来了?”

老杨揉着眼,惊魂未定地瞅着媳妇问。

突然,杨妻绷紧的脸上沾满了泪水。她将手上的袋子朝老杨扔去,一边哭一边骂:“大骗子,你去给我把钱要回来。”

“呜呜,你就是个傻蛋,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媳妇这一闹,老杨彻底清醒了。当他听着媳妇把前后的事儿一说,脑袋也大了。自己竟然上了那小子的当了。看来这钱真他MA不该借。此时,他恨不得朝着自己的脸上扇几巴掌。

小张啊小张,你小子给我等着,我他娘的自己的老婆孩子不管把钱借给你,你倒好,让你老婆拿着去买首饰,你他妈还有心吗?狼的心都没有你黑。

老杨坐在沙发上,看着老婆哭天抹泪心里就来气。

他迅速地摸起旁边的电话,按下了那个背的滚瓜烂熟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阵子才有人接。那头的人似乎很忙也有些烦,刚点开通话就喊了起来:“谁啊!”

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老杨握着电话的手哆嗦了几下。在这之前,他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亲切悦耳,今天怎么都觉得刺耳,他突然开始厌倦这个声音了,因为每次只要他一开口,能说的话题除了借钱,还是借钱。

“喂喂,不说话我可挂了,这是闲大了没事干吧!”小张嘴里嘟囔着,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

“陪你母亲去医院了吗?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是,是杨哥啊!我没听出是你,这又换了电话了?”小张并没有顺着老杨的话往下接,嘴里结巴着尽捡些没用的说。

电话里,老杨察觉了小张的异样,但这想法一瞬间就飞了过去。因为工作性质的不同,老杨练就了一双顺风耳,尽管电话那头声响轻微,哗啦哗啦像流水潺潺的声音,又像沙石碰撞一起地响声。

但他要求自己尽量不往那上面想,但这个念头总会钻出来搅乱他的思维。

“杨哥,要是,要是没啥事我就挂了,挺忙的呢!”

“喂,喂,你个兔崽子,我话还没说完呢!”老杨在这头扯着嗓子大吼大叫,电话那头儿却没人回答他。

“收拾收拾洗洗脸,咱俩过去一趟。看看这家伙的老娘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

等老杨载着妻子,走了三十多里地来到小张乡下的母亲家已是中午了。街上此时很少有人走动,村庄上空炊烟袅袅盘,白色的烟雾缠绵交错,像编成一张白色的大网,把整个的村庄罩在里面。

从一户人家敞开的大门朝里望去,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外套,敞开的衣襟里,露出里面的有些年头黄褐色的毛线衣。她的两条裤脚沾满了泥巴,看这样子是刚从地里出来。此时正蹲在园子里摘着面前的一堆小白菜。

摩托车地马达声惊醒了老太太,她抬起身子朝着大门望去。一看是老杨两口子,笑容迅速地爬上眼颊。

“吆,是小杨啊,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老太太拍打着手上的泥土,将两只手又往裤子两侧擦了擦,咧着嘴朝着老杨喊着。

“干妈,您老人家可好?我们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您。”

“好着哩!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你瞧我,能吃能睡一点儿毛病没有,在我们这里蔬菜大棚里,就连三四十岁的小年轻都比不过我呢!”

老太太像个话痨,看到来人有点小兴奋。她讲话声音爽朗人也健谈,像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似的。看得出她是真心地疼爱老杨这个干儿子。看到他们来,一个劲儿地吵吵着要去外头买点吃的招待他们。

趁着老太太去倒水的空,杨妻拽了拽老杨的衣角努着嘴。

“干妈,你老这段日子没进城吗?我那兄弟回来看过你没?”

“我都一把年纪了老是进城干嘛?他啊好久没回来了,我记得上次回来还是两个月之前,我给他扯了些菜杀了一只鸡,带了一些蛋子。那次走了就没再回来。

“哎,这小子有了媳妇也不想我这个老婆子了。我好像又一次听东屋的大壮子说在西城见过他来着。看我的这脑子不好使了,老是忘了,好像也不是大壮说的,狗子吗?要不就是草凌儿说的。”

老太太八成是想儿子了,坐在那里絮絮叨叨。老杨两夫妻是听明白了,老太太没生病也没去看医生,看来小张借钱是另有隐情了。

西城,西城,老杨坐在板凳上嘴里小声地念着这两个字。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张国字脸迅速难看起来,像晴天突然飘过来一片黑云。

西城,不就是小张父亲早年出事的那个地方吗?他竟然去了那里!

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就认小张为干弟,细说还是从他们的父辈一代结的缘。那时候他的父亲是队里的会计,而小张的父亲是集体企业的一名推销员。

小张的父亲,经常去前进村推销他们厂子里的农耕器械,与当会计老杨的父亲多有接触。当时他父亲在算账时少算了一笔钱款,正要背负队里处分的时候,小张的父亲跑了十几里的山路把钱还了回来。

杨对张感激涕零,加上两人相处一段日子也很谈的来,于是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喝了血酒拜了把子,还让对方的儿子结成兄弟,从此两家你来我往相互走动着。

随着小张父亲的推销路子越走越宽,经他手里的钱款也越来越多。但人红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刚应酬完的张父被几个酒肉朋友又拖进了一个酒馆,推杯换盏之后大家说要玩几把,起初张父极力拒绝想扯身离去,架不住一群虎狼队友威逼利诱,一个晚上的牌局,他竟然把身上代收的器械款全输在酒桌上了。

张父恼羞成怒,骂咧着和几个人撕扯索要欠款,还扬言要找人来抓赌,被店里的几个手下收拾了一顿。挨打的他依旧不死心地爬上去撕扯着他们的裤脚要求还钱,之后又遭来一顿拳打脚踢,最终导致心脏突发病症当场死亡。

老杨没忘记,那天晚上天气异常地寒冷,凛冽的北风敲在脸上,如刀子剜进了肉里生生地疼。他和父亲冒着冷气到张家的时候,张父血肉模糊直挺挺地躺在院子的一块木板上,身上的血被冻成红色的冰凌。这段画面,老杨终生难忘,想想就后怕。

现在想起这些,老杨打了个冷战。小张也去西城,莫不是他也去赌?这些年西城经济发展迅速,虽然他父亲被殴打致死的事因,有关部门也像抓泥鳅一样,对这些浑浊的酒馆,从头至尾摸了个遍,但难免有漏网之鱼。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仍会在黑暗里发酵,隐藏极深里应外合难以清除,太正常了。

想到这里,老杨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04

老杨多方打听,来到了西城一间破落的民房外。这间房屋太落旧了,又是在郊外的荒凉之处,不摸地气的人很难找来这里。

一逼近房屋,就听到里面吵嚷地声音。街门紧锁,透过木门的缝隙,能看到正屋合闭的门扇,也如外面一样关得紧紧地。

就在老杨一筹莫展,不能确定要找的人在不在里面的时候,只听咣当一声门响,内屋竟然开了半扇门,一个男人嘴里叼着卷烟提着裤子出来院子撒尿。从敞开的半扇门朝里望去,屋子的中央,有几个人围坐在桌子的四围,木桌上零零散散着一堆纸牌,每人面前摆着一沓通红的票子。

“金子,你TN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快点儿快点儿。”

“来了来了,人都有三急,这能怨我吗?”

来院子撒尿的家伙,舒服了赶紧提着裤子往回走。

老杨和小张可是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对于那小子的身板儿轮廓,他闭着眼就能摸出一二,更不用说用眼瞅了。从那半扇敞开的门里往里瞧,他看到了一张面容憔悴的脸,整个人一副落魄狗的模样,胡子半扎长,头发没精打采地趴在头顶。咋一看,就像被雪盖过的白菜–虚头晃脑狼狈不堪。不是那挨千刀的老小子,还会是谁?

老杨突然底气足了胆子壮了,他用力的拍打着门扇吆喝着:“开门,开门!”

“开门,快开门……”见里面没有动静,他继续拍着门扇啪啪响。他就是要弄出点儿大动静,搅了这帮赌徒的局。尽管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但是他不怕。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现在F制社会,谁敢把他怎么样?

里面的人似乎生了慌张之意,传出噼里啪啦桌椅搬动地声音。一会儿有人趿拉着鞋子来到门口,咣地一声开了大门。

“你找谁?”大门一开,一个络腮胡子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目光充满敌意一脸防范粗着嗓门儿问他。

“我找小张有事,请你让我进去。”

“你算老几啊就让你进去。滚蛋,这里没有老张小张的!”络腮男一脸不耐烦的就要关门。

“姓张的,你小子马上给老子滚出来。”

老杨扒拉着络腮男的手臂想要进门,谁料那家伙像一块碾砣子,任凭他怎么冲撞,就是杵在那里不动弹。那两只撑着门框的手,像抹了520胶水牢牢地粘在上面,怎么掰都掰不弯。

外头嚷嚷开了,里面的人也坐不住了。周围有好奇的邻居已经聚了过来。藏在里屋的一群人也不淡定了。小张被一群人恶狠狠地催着:“赶紧滚蛋别惹出事来。”之后他无奈地跑出门外。

见他出来,老杨目光锋利地盯着他。

“走吧兔崽子,有账咱们回家算。”守着一圈儿人,老杨话点破不说破,高声力喝几句,小张心虚地垂着头出了大门。络腮男大概也怕事儿闹大了引来穿制服的,闪开身子放了行。但这家伙不是个善茬儿脑袋依旧耸得很高,目光还咄咄逼人。

“呸!神经病吧!”然后又将大门关上。

出来门口,老杨这才发现手心里不知何时粘了一层汗汁。他突然为刚才的冒失有些庆幸。

就在刚才他心里也没有底儿,能不能顺利的将小张从这栋破房子里弄出来?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初来乍到说被人办了就能办了。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小张尾随着老杨往前走,他抬头瞅了几眼老杨绷着的脸,心虚的两瓣子嘴就是没有胆量张开,对于老杨,他心里是害怕的。

05

两人各揣测心事儿谁也没说话。

当老杨带着他走回小广场的停车场,看到自己摩托车完好无损的趴在那里,这才放了心。其实来这之前,他可多了一个心眼儿,特意将车搁在这里走去的那家赌场,他怕自己万一被人围堵,摩托车也被嚯嚯了。

“拿来。”老杨忽地转过身朝着身后的小张伸出手。

“杨哥,要什,什么啊?”小张猛地站住瞪着大眼看着老杨迷糊地问。

“我的5000块钱,还有之前欠的3000块,一并还了。金猴咱俩各走各路,老死不相往来。”老杨怒气焚烧,人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一幕里走出来,就朝着小张大声嚷嚷着。

“哥,哥,你再容我几天。我现在没钱!”

“钱呢!刚拿走了5000块,这几天一直吃住在这里应该翻本了吧!别墨迹赶紧掏钱。”

“真没有,都,都输光了……”小张耷拉的脑袋像个铁秤砣,仿佛一不小心就能砸到脚腕上。

“那可是我辛苦一个月,拼死拼活挣来的钱啊!你说没了就没了?看我不打死你个败家货!”

老杨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突然觉得一股子鲜血顶上脑门,像要冲破头皮窜到天上似的。胸口也像塞了一块破抹布,难受极了。

小张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吓蒙了,匆忙两臂环抱头蹲在地上,而后一阵抽搭声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也不知是因为害怕挨揍,还是心疼那些被自己输掉的钱而嚎哭。

“看你这个熊样儿,你给我起来!”老杨的虎着的脸像一块黑碳,张开大手一把揪住袄领,像拎一条死狗似的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还不解气抬起脚尖儿狠狠地揣在他的屁股上。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将心里窜起的一团子火发泄出来。

“几天没上工了?想必已经收到辞退通知了吧!正好,以后跟着我去厂子干,用工钱抵算欠我的钱。”

一听老杨要求自己去他的工厂里做工,小张牙咬死不答应。老杨的工厂他不是没去过,里面干的净是些铁家伙,活又脏又累,一天熬下来像从灰堆了爬出来似的。关键那活儿太累了,那些死沉死沉地生铁,像死人僵硬的尸首,冷冰冰地带不来一丝工作的热情。

想着这样的工作虽然挣得多,可身体太遭罪,哪比自己先前跑腿儿干销售的活儿,又自在也逍遥,还不被困在车间里。只可惜自己旷工这几天,老板早就来了通知今后不用来上班了,这也算是被人家文明的清退了。

想起这些,他突然像丢了金元宝一样懊恼。

老杨无视他脸上的纠结,乘胜追击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来也行,现在拿钱吧!”

“你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吗?”小张跺了跺脚大叫。

“路是你选的没人逼你走。哦,对了,你最好尽快把钱给我,前几天你嫂子相中一条项链,和弟妹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这话,是压倒小张嚣张气焰的最后一根稻草,刚才还嗷嗷叫着的他,憋在心里的那股子火儿,散了飞了。他像一个干瘪的气球,从高空啪地摔落在地上。他的两片子嘴唇微张了几次,愣是一个字也没蹦出来。之后夹着脑袋,乖乖地上了老杨的摩托车,一溜烟的跑远了。

回家洗漱干净的小张,第二天就来了老杨的车间上班。老杨是车床车间的小班长,平时带着两个人做工。他为了将小张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做活,特意去请示了领导批准,这也等于身边又多了一个徒弟。

穿着干静整洁得体头一天上班的小张,被逼着脱下自己的小夹克,换上了又肥又大粗布的蓝色工作服,因为裤子没法换,他那条乳白色的休闲裤,与这黑黢黢的车间很不相称,就像人搞怪似的在黑脸上糊了一块奶油蛋糕,有点儿滑稽也有些碍眼。

小张被安排去收拾模具废铁,将这些分类后搬去仓库。因为都是些重家伙,一次运不了太多,一小块儿一二十公斤的铁,虽然不算太重,但是运的次数多了也会腿脚发软气喘吁吁。

一个上午下来,别的工人心不跳气不喘,而小张却像从泥水里捞出来似的,虚脱极了。脸花了手黑了,那白色漂亮的休闲裤,也像做了黑炭面膜,污垢东一块西一块的粘在上面。

车间里的活儿虽然又苦又累,但是厂子里的待遇高。中午餐免费,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什么点什么,每顿食餐里有鱼有肉有汤,可敞开了肚皮吃。

午饭时,洗了脸净了手的小张坐在工厂统一的餐桌上,这才感觉自己有了几分人样儿。他吸溜着碗里的汤,优雅地吃着筷子里的菜,比起那些一手握着俩馒头,趴在桌子上大快朵颐毫无吃相的工人相比,他属于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但是下午的一场运动,又把他打回了原形,他依旧是那个灰不溜秋靠卖力气的小工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他招呼也不打神色慌张像从囹圄逃出来的犯人,跨上自行车飞一样地跑回家。

回到家他脱下脏兮兮的衣服,洗了几把脸倒头就睡。好多年没有这么卖力的干活了,一天下来,小身子骨就像要散开了花儿,他甚至已经听到骨与肉剥离的声音。

妻子大美嫌弃地把脏衣服挑进铁盆里,其实小张出去赌她是知道的,她也想劝他不要去,说教他那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但是自己好浪成性的毛病老是改不了,一看到新衣服新首饰就想买买买。眼看着小张挣得那点工资,都被她换成花里胡哨的衣服首饰披在身上,她又想剁了自己的手。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尤其她看到别的女人穿金戴银,美得耀眼。窜起的虚荣心又战胜了自己内心的那点自悟。人生短暂,连吃穿享受都不会,那得多亏了自己?

06

小张每日吃了饭,和尚念经般的和一堆破铁搞在一起。繁重的劳动不仅消耗着他的体能,也挑战他的耐力。劳动能让一个懒惰的人拾回自信脱胎换骨,这些正慢慢地在小张身上发生着变化。

每当他被乏味的工作折腾地干不下去的时候,那些偷奸耍滑、想逃脱束缚的念头便冒了出来。然而这些自然逃不掉老杨的法眼。因为他早已安插“眼线”在他身边,就是怕自己偶尔被厂子派去公干,让这小子有机可乘。

小张偶尔也会带着小情绪灰头土脸跑来他面前发牢骚,要撂挑子走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杨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他并未言词强迫,只说了一句,行啊!等你赚够了欠我的钱,可以离去,但我要先声明,厂子有死规定,必须三个月学徒期满才给发工资,期间擅自离职,一分没有。

小张一听傻眼了,领不到工钱等于之前的力气白出了,汗也白流了。“万恶的剥削阶级。”他小声咒骂着懊恼着,缩着脑袋乖乖地干活去了。

不些日子,小张在老杨的监督下结束了三个月的学徒期,那天,他像个幼儿园大班毕了业的孩子高兴坏了。当他把一个囊鼓的信封交到大美手上。大美猴急地用几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捻开信皮,看到里面的一沓红湛湛的票子,她百感交集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小激动。记忆里,这是和她成亲后小张拿回家最多的钱。

大美忽闪的眼睛里多了些亮晶晶的东西,她含情脉脉地看向小张,尽管她什么也没说,小张还是从她泛红的眼眶中感受到了妻子内心的喜悦。谁不爱钱啊!谁会看着钱不心动!他是这样,大美更是如此。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让大美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尝到钱带来的快乐,大美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做好了饭。丈夫吃了饭上工走了,收拾好家里的卫生,她此刻的心情,如这亮堂堂的地面一样清爽。

每天等丈夫回家吃饭,成了她最主要的事情,她再也不会整天的无所事事,想着今天去这里逛,明天去那里浪。她甚至下了决心,要改掉自己乱花钱的毛病,还打算去找一份工作,她要为这个家攒钱,给孩子进城买房,尽管目前这些仅是想想并没有能力做到,但这在以前,就连想想,她都觉得奢侈。

大美很快找了一份工作,每天穿着工作服上下班,在小张眼里,这些肥大粗糙的衣服,要比她之前那些露肩露腹花里呼哨的超短货,好看多了。看着大美的改变他心里喜面上悦,觉得这才是为人妻为人母该有的样子。他还心细地觉察到,因为自己勤奋的做工,和爱人大美心贴的更近了。他也慢慢的从亏欠大美的想法里走了出来。夫妻本是同林鸟,经济一体相互扶持这也都是应该的事儿啊!

在这之前,他对大美提出的过分要求都百依百顺,是因为她刚过门不久父亲就病了。躺在医院三个月之久的父亲,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就连大美带来不菲的嫁妆也搭了进去。

每每想起这些,他都觉得自己亏欠了人家姑娘。他想用补偿的方法换回他做为男人的颜面,于是他出去做工赚钱。 但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收入,再加上大美花钱大手大脚,让这个本不富裕的家,不见起色而且越发的困窘。

小张在车间一改邋遢的作法,不光干活勤勤快脏活累活也抢着干,令老杨和其他徒弟刮目相看。小张是靠走关系来车间早就不是秘密了,但是这关系走的却是他们的师傅。所以平时,大家对小张干活时的磨洋工,有意见也得憋着。

但现在他的改变又是真实的,他不仅活儿干的越来越好,与他们几个的关系也有了很大改观。

老杨每天笑嘻嘻地看着小张,就像老母亲看自家的娃,越看越欢喜越看越顺眼。到了月末做账的日子,他把大徒弟叫到身边讲述了小张“曲折”的故事,并试探性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要把这个月的先进让他来做。

本以为徒弟会反驳他的提议,没想到他的话刚落,徒弟就抬起屁股冲着他讲:“师傅,我完全同意您的想法。就像您当初对我一样,如果您那次没把先进让我来做,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太能明白被人中肯的感受了。

月末总结大会上,当车间主任大声宣读名单上小张的名字,一阵儿热烈的掌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响起。小张颤着身子走在台上。当他怀抱着红灿灿的奖章,竟然像个做了好事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激动地哭了。当他看到观众席上老杨鼓励的眼神,内心五味杂陈。

一日,老杨刚和妻子吃了晚饭坐在电视旁边,外头就传来清脆地敲门声。妻子开了门一下子愣住了。

“嫂,嫂子您好,我和小美是来还钱的。”小张站在大门口朝着杨妻堆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因为一直没受到主人邀请,他脸臊得通红,杵在门口不知是进还是退?

俗话说:张口莫骂赔礼者,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妻看到自己面前的夫妻俩,一想起大美在商场里高调地挑选项链那一幕,气就不打一处来。但见到二人笑脸相迎还说是来还钱的,如果再朝人家蹬鼻子上脸,那就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了。

小张两口子一进门,大美就收敛表情 ,弯腰朝着坐在沙发上的老杨鞠了一躬。

“今天我们两口子不光是来还借您那八千块钱的,更是来感谢杨哥的。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仅把小张从旁门左道里拉了回来,还救了我们的家庭。小张把前前后后的事儿都和我说了,就是亲哥也不会像您这样帮衬他。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别看大美平时好穿衣打扮没什么文化,说话办事却是一套一套的。虽然这话被粉饰后漂亮了一些,但是细细琢磨着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要是当初,不是老杨追在小张屁股后面把他从赌场里拎出来?如果当初老杨不以还钱为名,要挟着小张跟他去厂里做事?如果当初老杨不把先进的名额让给他,小张怎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人做事儿?

多么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

多少次停停走走

十字的路口

多亏有你鼓励和加油

为我驱赶无数次的烦忧

情比深海更深厚

出来杨家,小张和大美肩靠着肩手拉着手,在这霓虹灯璀璨的城市街头缓缓走着。一家鲜花店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簇簇娇艳的花朵花开正艳,一股子醉人的花香打着滚儿跌撞着扑进路人的怀里。店内正播放着内地歌手李佳璐演唱的《庆幸有你》这首歌。

生活有多种的经历,幸亏身边有个不离不弃的你。悦耳甜美的歌声令小张百感交集,他觉得这首歌就是为自己而写的。

当他回想起自己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儿,再垂眼看着身边不离不弃爱着的妻子,更加感慨万分:生命里能遇到杨哥这样的兄长,是何等的荣幸与幸福啊!

夜已深,如银的月光洒落一地。一条瘦长延绵的丝光带,如同通往梦想的幸福路,吸引着人们向前、再向前,奔着光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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